“我讨厌醒过来。”
忽然有声音传来,周杭朝声音发出的来源看去,这才意识到,刚刚是书上那张嘴说话了。
苍白的嘴唇此时紧紧闭着,周杭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可下一秒——
“我讨厌醒过来。”
那嘴兀自重复了刚刚说过的话。
周杭惊愕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周杭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他想了想,总算回忆起在无字天书上看到的内容。
说话的人是谁,难道是……
——卡俄斯?
仅仅是回想起这个名字,他感到心脏一阵抽搐,就连感知也变得古怪,他像是被关进滚筒洗衣机里,天旋地转,他分不清方向,就连方向的概念也变得模糊。
恍恍惚惚间,他看到那张嘴越张越大,里面还有一张嘴,那嘴又往前伸了些,紧接着又从中伸出新的嘴来,一个接一个,更像是黏糊的触手,冷不防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脑袋。
起初只是眼前一黑,紧接着视野中充斥着变化色彩的光芒,光芒剧烈闪烁着,像是爆炸开来似的,颜色深邃,宛若置身于旋转的万花筒中。
周杭的意识骤然游离出躯体,他跟五彩斑斓的光芒融合在一起,他想着自己绿色的眼珠子涌起,仿佛坠入到一片绿色的海洋中,脸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他努力向前伸出双手,想要抓住点什么,他眨了好几下眼睛,企图从这幻境中回过神来,他想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
意识更像是大自然里的一缕风,那风从一片叶子的阴影下迅速拂过,从生灵纯洁清澈的眸子里荡漾开来,他不断上升,意识愈发变得自由,烦恼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变得像是玩具,变得像是尘埃,他可以飞得更高,直至宇宙,他看到了地球,心头骤然产生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地球本身就很大了,可宇宙更大,等他转身,便看到了太阳。
他久久凝视着太阳,阳光并不刺眼,看久了也不会觉得眼睛不舒服。
面对亘古不变的宇宙,他所能做到的思考太少了,他本就不是聪明的人,他对哲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不过是本能地在寻找答案。
在研究所上班的时候,还没遇到萨隆尼尔之前,他一直有个念头,他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念头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个念头更像是某个自己跟自己的约定。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社会,他在科研所上班,并不受同事和领导喜欢——他明白的,他能在这里上班,不过是他们暂时还没发现他的真面目,等着瞧吧,再过几年,他们一定会发现他有多糟糕。
不思进取的家伙。
胸无大志的家伙。
迟早会被社会淘汰的家伙。
——我就是这样没用的家伙。
可这样没用的家伙,为何成了奇迹之子,为何有了星星之力,为何由他成为拯救地球的守卫者?
他算什么?
他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
时常安慰自己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这世界上没出息的人多着去了——这怎么想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想着自我了断,这难道不是一个矫情的想法吗?说出来也只会让人发笑。
怎么只有岁数光长,自身还是没有任何成长,跟高中时候的自己几乎没什么差别。
——我这是被困在过去了吗?
融入不到群体中的他,经历后来的遭遇,他认识了不少人,有了几个非常要好的朋友。
他比以前努力许多,没有捣乱,没有畏畏缩缩地躲起来,他去战斗了,帮助了不少人,他是不是有些改变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过现在的生活,还是回到过去?
脑海中浮现出李四海的脸来,随后是陆司哲,郑育康,关小青等人,还有在尤里船上的父母,以及——
萨隆尼尔。
他对他来说,算是蛮重要的一个人,似乎就是他的出现,让他开始了一段惊险刺激的冒险。
他们现在是朋友吗?萨隆尼尔一定不会承认的。
但他把萨隆尼尔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回到过去,若是让人知道了,肯定会笑话他矫情。
没有倾诉的对象,不想说的话深埋于心底,经年累月之下,在他心底出现了一个黑铁笼子,里面关着一个人,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李四海如果知道了,一定会让他去看心理医生,这或许可以救他一命。
想到此,他微微一笑,以前兴许需要看医生,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他渐渐走出那个铁笼子,尽管自己创造出来的阴霾时不时会显露出来,但他的好朋友一直都在。
他也开始学会了倾诉。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原来不是融入不到集体中,而是还没遇到与自己真正契合的好伙伴。
这并不是什么人生大道理,仅仅是他当下的感觉罢了。
他渐渐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尽管掺杂了一些充满负能量的回忆,但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与之对抗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叫一个名字。
“周杭……”
他一时半会没有反应,他蜷缩着身体,漂浮在宇宙里。
“周杭……”
又是一声。
——这是谁?谁是周杭?
他记得自己在无字天书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周杭……”
他缓缓睁开眼睛,黑暗的角落里有朦胧的光,旋即有人打开了炉门,将他取了出来。
他变成了一块冒着热气的饼干,此时正躺在一个烤盘上。
他转移视线,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人正是自己。
自己拿起了变成饼干的自己,然后被自己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对,就是这样,把回忆吃进去,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是周杭!
周杭兴奋地睁开了眼睛,大树消失了,篝火也消失了,眼前一片光明,四周全是先前看到的白色雕像,那些巍峨的雕像此时此刻竟开始慢慢走了起来,他们漫步于白茫茫的世界当中,似乎可以走到尽头,转身又走了回来,走来走去,未曾停下来过,仿佛那些素未谋面的路人。
中间有一张圆桌,他就坐在圆桌上,对面也有……
是一张巨大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