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最宝贵的财富,一是人才,二是园林。还没有哪一所大学的建筑,有这么多的历史遗迹。
勺园,坐落在北大西门附近。现在的园林是惨遭八国联军损毁后,在旧址上重新修建的。最早是明代大家米万钟的私家园林。“淀之水,滥觞一勺。” 最早的长堤大桥,幽亭曲榭,路穷则舟,舟穷则廊,高柳掩之,一望弥际,都只能是想象中的画面了。
留学生楼群,错落有致地建在勺园旧址上,是北大一处绝佳的景观。因为这里既是遗迹,又是现代建筑中最有特色的。这是八十年代的新建筑,北大留学生的宿舍。当然比蒋丽她们的本科生宿舍高级多了。这里的餐厅也是为留学生特意准备的,有西餐供应。由于是新建的,再有就是外事相关规定,这里是不可以随意进入的。今天,蒋丽是和学生会的几位负责人一起,来这里商讨对外汉语教学的。
虽然她一直想有机会进来勺园看看,但让她因此终止了四川的旅行,心里还是有些怨气。她也只能提醒自己,这次研讨会是大事,不能因为自己而出岔子。她回来得仓促,没能跟群莉她们一起去川藏公路,她很是遗憾。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她想一定会有的。
走进勺园的餐厅,真不像学生食堂那样,有一种不堪的气味,这里弥漫着茉莉花的香气。桌布洁白如雪,上面却铺了书法用的毛毡,还放着文房四宝。一位学生会的男生告诉蒋丽,今天中文系的教授要讲解书法教学,据说很多留学生感兴趣。还问蒋丽有没有练过书法,字写得怎么样。蒋丽真的被问得不好意思起来。她想,我们在中学没学到什么知识不说,技能也没有练好。她正想着,那同学又说,本来想找一位同学演奏民间乐曲,但一时没找到,就找了一个男生吹口琴,也只能先对付过去了。那男生还说,咱们学生会之前讨论过的兴趣小组,看来得抓紧搞起来。
说着,几位教授带着几位留学生走进餐厅。留学生代表不多,只有四位。三位女生,看上去身材不高,应该是韩国或者日本的留学生,唯独一位黑人留学生,身材高大魁梧,穿着印有北京大学字样的球衣。
他们走过来时,身边的学生会委员对蒋丽小声说道:“看见那个黑鬼了吗,那天晚上在三食堂蹦迪的就是他。外号’乌拉‘。”蒋丽心想,这么快就有外号啦,人家老外知道咱们的风俗吗?所谓“人没有外号,不富。”她自嘲地笑笑。
那几位留学生走到近前了,他们一一和几位学生会代表握手。蒋丽在那个黑鬼站在身前时,不禁手搭在嘴唇上笑了。她耳边响起沙奶奶的唱腔:“-----一个个像座黑铁塔。”之前她觉得这句唱词有问题,现在这黑铁塔真的就矗立在眼前了。但她立刻觉得自己失礼了,便向他作了一个揖。
这一下黑小伙儿更是费解了,他微微弯下腰,轻声对蒋丽说:“You are Beautiful. I am 乌达尔。” 蒋丽笑了,用中文应道:“你好,乌达尔同学,欢迎你。”
学生会的几位代表和留学生的代表相对而坐,中间隔了几米的距离,教授的讲台在蒋丽他们的左手,在乌达尔他们的右手,他们都只能歪过头去,才能看见正在发言的教授。于是,每当蒋丽把头正过来对着前方时,就会与乌达尔四目相对视。而且乌达尔总是一副微笑的表情,蒋丽也只能向他微笑。几次过后,蒋丽感觉身边的同学都看出了什么,她宁可让自己颈椎痛,也一直没再看对面了。
教授都讲了些什么,蒋丽都没听清楚。进门时她还沉浸在四川之行的回忆里,还在思忖群莉、小芹此刻去哪里玩儿了。见到乌达尔才不到一小时,她有生以来对异性的好奇似乎瞬间都翻涌上来了。她家里有一张宣传画,毛主席站在一群黑人朋友中间,笑得别提多开心了。她觉得乌达尔和那些黑人朋友很像。
从学生会出来的时候,那几位委员一直喋喋不休地在向她讲述前天晚上三食堂的舞会,眉飞色舞地说着“乌拉”那天怎么样大出风头的。他们甚至恨自己模仿不了他的蹦迪动作,急得直跺脚。蒋丽心想,难道真能再找个伴儿去新街口蹦迪了。当她看着乌达尔走进来时,不自觉地摇晃着身子,脚步像走在甲板上,她信了。但她看着那铁塔一样的身躯,真的很难想象他跳舞时的样子。
蒋丽走神了,直到教授在展示书法,身边的同学用手碰碰她,她才如梦初醒,紧走几步来到教授的讲台前,学生会的同学们,留学生代表依旧是分开站在教授的两边,专心地看着教授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蒋丽看着教授写的是“舍得”,心想,别说写成这么大的字,就是写成红模子里的那样的小字,自己怕也写不好呢。看来,学中文真的像老爸说的,貌似简单,实际很难有长足的进步。自己差的远呢。
她又想起和群莉他们一起游览武侯祠,看诸葛亮的《前出师表》。她有点儿羡慕群莉了,自幼就和她老爸一起逛武侯祠公园,她老爸就教她背《前出师表》,还给她讲解书法的妙处。她觉得群莉的文学修养比自己来的具体,真实。她想,如果把唐宋诗人笔下的山川景色都游历一番,还真是五年都毕不了业呢。
她看看那几位留学生,发现乌达尔又在看着自己,她有些囧了。她想,我们自己的母语文化学起来都如此浩繁,更何况这些留学生了。的确应该找到一个突破口,她想到这次在成都看的变脸。她让吕一鸣做了不小的牺牲,拍了几张变脸的彩色照片,想想都摄人心魄,那样的场面一定能让乌达尔这样的留学生爱上中文。
蒋丽觉得今天来参加研讨,自己的状态不够好,但似乎又很好,因为感触太多了。演出又开始了,乌达尔是留学生的代表,他走到中间的位置,示意同学帮他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灵动的非洲舞曲在大厅里响起。
乌达尔随着舞曲,扭动着躯体,动作是那么流畅,自如。脸上还挂着开心的笑。蒋丽几乎愣住了,刚才她还在想,这么铁塔一样的个子跳起舞来会是什么样?没想到是这样地灵巧,节奏有力,舞步明快。她被感染了,站起身,鼓起掌来。但她看见了教授的一双眼睛,透射出严厉,她立刻坐到了椅子上。这时,对面留学生们开始鼓掌了,几位教授也跟着鼓起掌来。蒋丽他们也就顺其自然地拼命鼓掌。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跳得帅呆啦。”身边的这位学生会委员向蒋丽重申着,他那浓重的福建口音,让蒋丽笑得更放肆了。
乌达尔的舞步似乎比录音机里的舞曲走得远,他一只手捂住胸口,向在场的同学和教授致谢。蒋丽想,这是什么礼仪,是民族礼仪,还是宗教礼仪。看来,我们要向留学生学习的东西也不少呢。
学生会的代表演奏了口琴,《月光下的凤尾竹》。曲声刚落,乌达尔就站起来鼓掌了。还不住地向那个同学竖起大拇指。
教授们大概是低估了留学生们的热情,他们似乎并不想结束。那三个女留学生现场合计了一下,就一起走到中间,跳起了朝鲜舞,虽然没有伴奏,但蒋丽他们对这样的动作还是有些熟悉的。她去首都机场迎接过外宾,跳的就是朝鲜舞。于是她不顾教授是否会阻拦,走过去跟她们一起跳起来,那三位女留学生都对蒋丽笑着,蒋丽和她们一起旋转着,目光又和乌达尔撞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