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雅闻言，微微抬起头，眼中带着隐隐的决绝，与上头那双血眸竟是如出一撤。
她稳稳站起身来，一声轻响过后便踏在了那一级石阶上，一步步走了上去。
此便是神坛之下的九百九十级登天梯，最底下的人虽抬头望不见尽头，可于踏神强者也不过几个呼吸间的距离。
但按照魔族规矩，历届继位者皆需
散尽魔息，一步一顿，踏遍九百九十九阶方可。只要稍稍停顿半刻或是少上一阶便将视为前功尽弃。这亦是魔族先祖用以考验后代继位者而设下的一处关卡。
慕思灵倒也耐心，静静地立于原地，等待着黎雅跨过那长长的一条阶梯上来。
渐渐，她的视线中隐隐出现了一个身影，很是模糊不清，只能依稀分辨出是女子身形。
终于，黎雅登上了最后一阶，那高挑的身子定定地立于她的面前。
慕思灵的面上浮起了一抹浅笑，微微点了点头。
她探出手，意念一动，一缕魔息便化作利刃，在指尖处割破了小口，一滴浓黑的魔血随即挤了出来。
慕思灵稍稍正了正面色，口中念叨不停，而她的身子也未曾犹豫片刻，在这一小方神坛上迅速穿梭。
旁人只见得一道黑影快速
闪过，稍一晃眼，便消失了踪影。
直到慕思灵驻足于原地，现出了身形，旁人这才发现神坛角落里的四根通天石柱无一例外都被抹上了一滴魔血，那纯黑的精血顺着柱身缓缓流了下来，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慕思灵缓缓合上了眼，那双血眸在最后一瞬闪过了几许疲倦，猛地煞白的唇微微动了动，借着绵绵之音，念出了一连串古老的咒语。
很快，黎雅的脚下升起了一道墨色的光柱，直达云端，将她整个人都包揽在内。
对于修为颇高的慕思灵，启动阵法所需的精血消耗虽微不足道，但对自身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她的脸色本就苍白，又因这一损耗而更加虚弱了几分，一张小脸几乎熬成了透明色。
慕思灵的脚步一踉跄，堪堪后退几步，便消失在了原地。
此处已无需她压阵，也是时候离去了。
一月后，紫玄宫中传出了消息：现任魔主卫思灵看破天道，飘然飞升，世间再寻不到她的踪迹，黎家黎雅就此继位。
慕思灵本就修为高深，飘然飞升这一说法也未引起多少争议，只是她的传奇佳话却就此千古流传。
……
而数年后，魔族冰窟内。
在这茫茫无垠之
地，却隐隐能瞥见远处的一抹赤色光芒，点亮了这一片冰天雪地，也映出了冰棺上千沧陌那安然沉睡的面容。
一黑袍身影屈膝跪坐在这一处冰棺前，那一头墨发已然垂到了那双玉踝处，只微微低头，便有几许发丝随意地搭在了那男子的面上。
那女子的神色依旧是那般专注，清丽的面庞上只能依稀窥见几分喜悦，寥寥数年间她早已褪去了原先的青涩。
十年如一日，慕思灵呆坐在此地，就这样守候了数十年，早已与外界断了联系，这一处狭小的冰窟便是她的容身之所。
那冰棺上的男子寂然不动，眉宇之间皆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微微煽动着的睫毛带着些许生机，他却迟迟未曾苏醒。
数十年的时光何其匆匆，冰窟内又是寂静无声，平日里她只听得二人轻微的呼吸以及男子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声。
慕思灵时常呆坐在原地，目光定定落在千沧陌的面容之上，略一端详，一整日的功夫转眼间逝去。
多年来，她将千沧陌面部轻微的神色都收入了眼底，每一次都会为他点点苏醒的迹象而喜上眉梢。
失望过后，再燃起希望，她心底的期盼从未焚灭。
一日日过去，慕思灵
渐渐察觉到千沧陌面上逐日显然的神情变化，她隐隐又生出了希望，同时也多了几分担忧般的忐忑。
“砰……砰。”她今日竟觉着眼前人的心跳声出奇得响亮，一下又一下如同钟鼓般颇有节奏。
慕思灵微微扬眉，继而俯下身去，侧着脸将一只耳朵贴近了那男子的胸膛处。
果然，只听得那暖暖的胸腔里头传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心跳，格外响亮。
正当女子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心跳声时，那双十多年未曾见光的眼却在这时颤了颤，慢悠悠地裂开了一条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慕思灵依旧没有丝毫察觉，只细细听着那愈发响亮的心跳声。
千沧陌动了动苍白的唇瓣，他多年未用到的嗓音已然沙哑得几乎瘫废，只发出一声轻微的叫唤。
“灵儿……”
慕思灵捕捉到了这一声呼唤，顿时浑身一抖，颤巍巍地转过身来，动作极为缓慢，生怕又是自己的错觉。
多少个昏睡的夜晚，她总在梦境中依稀听到过这声呼唤，只是一惊醒过来，见到的却永远都是一具沉眠的躯壳。
慕思灵的那对血眸中泛起了泪光，
风云变幻的眼底倒映着一双雾蒙蒙的黑眸。
“灵儿……”只是她愣
神的片刻，千沧陌面部的僵硬微微缓解了不少，他又开口唤道，这一回依旧是那般沙哑，却颇为响亮。
十年来，慕思灵曾无数次设想过男子苏醒后的景象。
她想，自己应当会欣喜若狂以至于手舞足蹈，可真遇上这回事时，她表面的举动却远比想象中冷静得多，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那双黑眸，好似里头装着世间最美的风景。
当人的满心都逸满欢喜之时，似乎世间的一切行为举止都不足以将其的一丝一毫宣泄出来。
……
千沧陌苏醒后不过短短几月，慕思灵便寻到了飞升的契机，一举突破。
在浓郁的黑雾中，慕思灵的神魂缓缓脱离了身体，往上飘去，她为那男子余下了最后一抹笑容，嘴唇一张一合，好似在说些什么。
而下方的千沧陌疯了般一跃而起，急急欲抓住那不断远去的人儿，却也只是徒劳。
突然，他猛地脱离了身体，将自己脆弱的神魂暴露在了虚空中，也终于牵上了慕思灵的手。
二人相视一笑，继而往上飘去。
慕思灵甘心苦等十载岁月，终年守护在冰棺旁。
千沧陌也愿遗弃肉身，化作一缕孤魂，随她而去。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欠与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