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恶魔被熊熊火焰吞没,于幽深的黑暗中闪耀着,仿若一座璀璨夺目的灯塔。它那锃亮的钢甲倒映出火焰的光芒,向周围散射开来。
燃烧着的油滴纷纷坠向地面,一触及灰白的沙地,瞬间便燃起熊熊烈火。
有那么一刹那,时间都仿佛凝固。克莱恩紧紧盯着火焰那白炽的光芒,眼睛瞪得老大,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完成了这疯狂壮举。
露菲斯在他身旁同样呆住了,她的手还一直僵在半空。
他们确实做到了,成功了!
克莱恩从未认真考虑过与甲壳恶魔进行一场公平的战斗……
如果说,他们三个弱小的人类与恶魔之间的决战能被称为公平的话。然而,他们力量的欠缺并不意味着他们无法除掉这邪恶的生物。
他们只需要聪明地想好该怎么做,比如,他们可以找更为强大的存在来帮他们干这脏活……
正因如此,他精心制定了一个计划,悄悄潜入山丘,等待夜幕降临,然后一举点燃这个大家伙,亲眼看着它被暗黑海域的恐怖怪物撕成碎片。
而当下,他们的计划已经实现了一半。
当然,最危险的部分还在后头——他们自己还得在黑海巨兽的攻击下存活下来。而且在此之前……
甲壳恶魔愤怒地咆哮着,克莱恩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出问题了。这咆哮声犹如生锈的金属被巨爪撕裂时发出的震耳欲聋、尖锐至极的嘶鸣。两团猩红色的眼睛在熊熊烈火中闪烁,用饱含杀意的仇恨目光直直刺向这位年轻人。
……在此之前,他们得撑到海怪到来。
被激怒的恶魔一心想要他们的命,没人知道黑海中的海怪要多久才会出现在山丘上。克莱恩担心这恶魔能够进行远程攻击。
就算不能,它万一爬到树上来抓他们呢?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们得承受它的怒火好一阵子。
望着这大家伙那充满杀意的双眼,克莱恩敏锐察觉到它的想法跟自己如出一辙。当恶魔瞥向那棵巨树黑曜石般的树干时,克莱恩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在这最后关头,甲壳恶魔脑海中冰冷的理智战胜了沸腾的怒火。它没有浪费时间试图去抓这三个微不足道的人类,而是突然在地上打起滚来,希望借助沙子扑灭甲壳上跳动的火焰。
整个岛屿都震颤起来,险些把克莱恩从树枝上震落下去。
“该死!”
这混蛋有必要这么聪明?
有那么一阵子,克莱恩甚至想到,这恶魔说不定真能在黑海居民注意到之前,成功把火扑灭。
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突然,露菲斯扭头盯向漆黑的海面,她的脸色微微泛白。克莱恩反应稍慢了些,但几乎是瞬间,他也感觉到周围的世界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这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猩红树叶的沙沙声骤然变轻了,海浪拍打孤岛海岸的声音却愈发响亮。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悄然降临在这方天地,让一切都充满了不真实感。
接着,空气变得寒冷刺骨,漆黑海面上乍现一堵浓厚的雾墙。
甲壳恶魔也注意到了此般变化,它不再尝试扑灭身上的火焰,从沙地上站起身来,甲壳上的油渍还在燃烧着。它不再理会这些火焰,转而朝向大海,其姿态流露出一种凝重的颓废感。
但随后,这又被某种决心和疯狂杀戮的欲望所替代。
雾气缓缓蠕动,爬上了岛屿。克莱恩只觉脊背阵阵发凉,他惊恐发现雾竟在逆风而行,海浪的声音模糊不清,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而在那雾气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他几乎就要辨认出一个身影。
那是……那是……
突然,凯西的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发颤,轻声说道:
“别,别看。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别睁开眼睛。”
克莱恩瞬间僵住,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一股冰冷的恐惧感包裹住了他的心。他以前从未听过凯西的声音是这样的,哪怕是她回忆起那些可怕的幻觉时都不曾有。
凯西缓缓把手拿开了,眼睛紧闭下,他只能依靠听觉……
至少他原本是这么想的,直至冰冷的雾气触碰到他的皮肤。那一瞬,思想和意识都仿佛被彻底隔绝。接着,在这沉闷的死寂中,他又听到了凯西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声音颇为古怪,而且也不是凯西的方向。
“别看……别看……别看……”
克莱恩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凯西那扭曲的声音在雾气中回荡,从四面八方将他围困。这声音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大,相互交织。
“别看,别看,别看,别看!”
声音愈发高亢,化作阵阵尖锐的爆鸣,像浪涛一样朝克莱恩扑来,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
“别看别看别看别!!”
克莱恩呆愣在原地,被这非人的尖叫声冲击得不知所措。他所能做的,只是拼命不让自己跪倒下来,就在他几乎要承受不住的时候……
一切突然戛然而止,世界被骤然降临的寂静所笼罩,让他如释重负,总算结束了。
几秒钟后,凯西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睁开眼睛。”
听到她清晰的声音,克莱恩本想照做……
眼皮正要抬起的一瞬,致命的危机感陡然侵占他的脑海。
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再可怖而扭曲,还是像往常一样,甜美悦耳。甚至声音传来的方向也是对的。但是……但是有些地方不大对劲。
为什么如此平静?为什么当她凑近他耳边轻声说话时,他感觉不到她呼吸的热气?
还有……她怎么可能靠这么近……他明明是站着的啊?
克莱恩头皮发麻,甚至不敢呼吸。凯西那清晰、熟悉的声音再次重复:
“睁开眼睛……睁开……”
那不断凑近的声音几乎要贴到克莱恩脸上时,陡然爆发出冰冷恶毒的威胁:
“睁开你的眼睛!”
但他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感觉像是煎熬。克莱恩颤抖着,几乎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崩溃。那个声音又回来了,但这一次,声音似乎更远了,在逐渐消退。
“没关系……没关系……”
很快,他又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和海浪声了。他还能听到凯西和露菲斯在他身旁沉重地呼吸声,看样子她们也遭遇了那可怕复制品的引诱。
还有……
他们脚下的某处,甲壳恶魔的咆哮声和砍击声突兀响起。巨树底下传来钢铁的猛烈撞击声,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几乎能触摸实质的波纹。
这股波纹似乎驱散了那诡异的雾气,形成了一片偌大的清明空间。
克莱恩仍紧闭着眼睛。
紧接着,当恶魔与隐藏在雾气中的未知恐怖碰撞时,整座岛屿剧烈震颤起来。有什么东西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破碎了,地面再次颤动,连同巨树的树枝也一起晃荡起来。
克莱恩双手颤抖着伸出去,抓住他的同伴,把她们拉到身旁。他们相互依偎着,聆听着激烈的战斗声响,等待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甲壳恶魔和来自黑海的诡异之间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寂静再度笼罩这座孤岛。
克莱恩早就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两只巨兽每次碰撞都会引发巨树的震颤,而他也渐渐麻木了。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他一惊,他微微侧过头去,仔细倾听着什么。
在这场可怕战斗的平静余波中,露菲斯迟疑了片刻,随后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克莱恩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使劲眨动几下,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黎明的微光从东方悠然爬起,将岛屿笼罩在朦胧的晨霭中。在他们脚下,岛屿面目全非,灰沙下的地皮几乎都翻了过来,就像遭受重炮反复犁耕的废墟。
而在不远处……
“该死!”
恶魔正从岛屿边缘一瘸一拐地往回挪,身后留下一溜湛蓝的血迹。它伤势极重,状况惨不忍睹,柱子腿不是断了就是瘸了,竟没一条完好的。曾经锃亮的钢甲上,如今布满了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
就连胳膊也断了两只,仅剩一只错位的骨镰和一只软趴的钳子。
这庞然大物几乎是拖拽着残躯,摇摇晃晃往山丘上蠕动。
它还活着,不仅如此,覆盖其胸腹的钢甲并没有遭受严重损坏,它的金属甲壳仍坚不可摧。
克莱恩握紧拳头,瞥了一眼露菲斯,脸上神色阴沉。
“那我们……送它一程?”
露菲斯向下看去,她平静的灰色眼眸中闪过一缕寒芒。
她摊开手掌,微微虚握,银白色长剑出现在她手中,一字一顿道:
“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