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明智的做法不是直接揭穿这个不走运的间谍,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向他传递假情报。
确实……这是对付内鬼的最佳手段。克莱恩自己也有成为一名间谍的抱负,对这些伎俩略懂一二。
但他真的能瞒过哈伯吗?这个失败的线人却阴差阳错地找对了目标。克莱恩的确掌握着许多秘密,而且还不能说谎,但他也是个精通骗术的高手,所以……
“黑日?”
克莱恩微微一愣,瞥了哈伯一眼。
“抱歉。呃……今天狩猎之后我有点不在状态。你想聊什么?”
哈伯松了口气后,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你看,我想感谢你为聚居地的所有人所做的一切。我离开城堡时,带了一样非常特别的东西。我想和你分享!”
克莱恩眉毛一挑。
“非常特别的东西?”
我应该看看他到底想搞些什么幺蛾子,在谎言中掺杂一些小真相,等明早再给露菲斯说一声,对吧?”
与此同时,哈伯正不住地点头:
“是一瓶……酒!每个月,花园里的工匠们会卖几瓶。弄到一瓶很不容易,但我运气不错。要不要尝尝?我的小屋就在附近。”
克莱恩短暂地失了神,但很快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哈伯在说什么?工匠、酒、运气……
……为什么不呢?”
他向哈伯点头示意,随后让其带路,自己则随即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身影在小道上逐渐远去。
他们前往哈伯的住处,沿途与贫民窟的居民擦肩而过时,克莱恩心中不禁涌起一种感觉,仿佛这些人都是行尸走肉。
大多数人的命运已定,只是他们尚未察觉。
……但他清楚得很。
这份知晓这份真相的重担,正逐渐压垮他。
哈伯的小屋比贫民窟里的其他住所还要简陋。它是用腐烂的木块随意搭建起来的,到处是缝隙,冷风直往里灌。
屋里仅有一堆充当床垫的海藻和茅草,以及一张低矮的烂木桌。至此,克莱恩不难理解,这个家伙为什么如此渴望回到城堡。
至少城堡不漏风。
一进屋,哈伯窘迫地环顾四周,然后邀请克莱恩坐到木桌旁的地上。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海藻下面挖出一个玻璃罐子,那模样犹如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随后,他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粗糙的锈铁刀,那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黯淡的光泽。
他三两下撬开罐子的蜡封,刀丢在桌上,然后倒出一种乳白色的液体,斟入一个缺口的陶杯中。
“给你!”
他微笑着,将杯子递给克莱恩。
克莱恩接过杯子,轻轻嗅了嗅这杯酒的奇异香气。他记得城郊有很多人借酒消愁,或者用廉价的兴奋剂和毒 品自杀。
幸运的是,他向来过于多疑,不允许任何东西改变自己的精神状态。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完成某件事之前,他还不能让自己死。
总之,克莱恩对酒不太熟悉。
他把杯沿凑至嘴边,屏住呼吸,随即一饮而尽。一股惬意的暖流迅速弥漫全身,带来了一丝甜蜜的慰藉,让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暂时忘却了周围的一切烦恼。
“……我能明白这酒的吸引力了。”
这酒其实还不错。
哈伯连忙又斟满杯子,好奇地问:
“我听说了你们最近那次狩猎。天哪,你们竟然从尖塔信使的手下活了下来!那一定很惊险……”
克莱恩稍作停顿,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反问道:
“我只是站在后面而已,不然呢?”
哈伯却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你也很了不起!我听说你从一开始就跟着空幻之星,在迷宫里待了整整两个多月。这是真的吗?”
哈伯的演技真的很烂。即便克莱恩之前不知道他是间谍,到了这个时候也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不过,装作毫无察觉对他来说倒简单。
像我这样的小角色,只要得到一点尊重,就会毫无保留地吐露心声,对吧?”他心中冷笑,那个高傲的守卫小瞧了他。
酒劲上头,克莱恩脸颊泛红,他缓缓露出笑容:
“哦……确实!而且我跟你讲,要不是我,她早就死了。你知道我救过她多少次命吗?”
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目的是营造出一种假象,让哈伯误以为他利用克莱恩的吝啬和嫉妒心来套取情报的计谋得逞了。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不受控制地从克莱恩嘴里冒了出来。
他紧咬着牙,脸色陡然变得煞白,低声呢喃: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嗯?为了……为了这个?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紧接着,克莱恩抱头,挤出一阵阴森的笑声。
“这下麻烦了……我在说些什么啊?”
哈伯误以为他的恐惧是因为酒劲上头,于是胆子更大了一些:
“你肯定和露菲斯女士并肩作战过很多次吧!”
克莱恩垂下头,轻耸肩膀。
“对。”
哈伯迟疑了片刻,谨慎地抛出了问题:
“那么……那想必你见识过她的天赋能力了?”
了解敌人的天赋、掌握他们的缺陷、洞悉他们的习惯……这就是你杀死他们的捷径。
克莱恩盯着哈伯,脑海中浮现出他与露菲斯并肩作战的第一场战斗。那时,她询问他是否解剖过甲壳食腐兽,来了解它们的弱点。
哈伯此刻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剖析他们。尽管他们还……没有死。
“自然。她的天赋能力可以用来疗伤。”
哈伯的眼睛亮了起来,窃喜的光芒都不加掩饰。
“所以她是个治疗师!没错,这样的能力确实适合空幻之星,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天使……”
一切如计划般进行。
克莱恩的第一个目标达成了。他巧妙地布下了一个迷局,让哈伯误以为露菲斯的天赋仅限于治疗。
当然,贫民窟中必然还潜伏有其他间谍。他们彼此协作,通过分享露菲斯今天如何救治受伤猎人的事,冈劳格及其手下很可能就会相信露菲斯没有攻击能力。
谁又能想到,她的永恒之焰既能治疗,亦能毁灭呢?
此时,哈伯又斟满了酒杯。
“喔对了,我一直想问。你知道露菲斯是如何获得她的真名的吗?”
或许是因为克莱恩精神状态极差,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仅仅是一时的判断失误,他在回答之前没有充分考虑好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大概和我的方式差不多吧。”
话音刚落,他便愣住了。
“糟糕!”
他本想在哈伯心中塑造一个假象的露菲斯,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要对自己的真名保密。
不,不,我怎么会……”
克莱恩竭力不让脸上显露出惊慌,他仰头大笑,试图挽回局面,给人一种他上一句话只是在开玩笑的印象。
幸好,哈伯似乎信以为真。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眼中带着戏谑的光芒,瞥了克莱恩一眼。
然而,哈伯接下来的话却让克莱恩如坠冰窟,仿佛地狱之门就在他脚下敞开。
哈伯想要迎合气氛,咧嘴笑着调侃道:
“哦!当然了,黑日大人!那您的真名又是什么呢?”
克莱恩望着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想想!想想!该怎么摆脱这个局面?!”
但根本没有出路,至少他看不到出路,他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熟悉的压力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愈发沉重,克莱恩的脸色随之惨白。
哈伯依旧带着笑意,等待着答复。他面容枯槁、疲惫,眼神中透露出恐惧与绝望中的一线希望。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软弱、可怜的孩子。
压力被令人目眩的疼痛所取代,克莱恩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问那个问题?!
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既成的事实无法改变。
克莱恩仿佛被逼至绝路的野兽,此刻他的脑海中只能想到一件事——
哈伯终于察觉到了异常,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黑……”
……如何才能活下去!”
在疼痛即将超出他的承受极限,答案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刻,克莱恩猛然向前倾身,抓起那把粗糙的铁刀,刺进了这个可怜年轻人的心脏。
他将刀子深深扎入哈伯瘦弱的身躯,紧接着猛扑向前。那张脆弱的木桌被撞飞,砸到墙上后碎成了一堆木块。
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掐住年轻人的脸颊,把他按倒在地板上,确保他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哈伯瞪得滚圆的双眼充满了痛苦与恐惧,默默地注视着克莱恩,那无声的目光却似在发出震耳欲聋的质问。
……为什么?”
感觉到温热的鲜血顺着自己的手掌淌下,克莱恩终于任由缺陷带来的痛苦彻底淹没了自己。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几不可闻:
“失落于光明!我……迷失……迷失在光明之外……”
哈伯颤抖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脸颊,血迹和泪水交织在一起。他虚弱地试图推开克莱恩,手却软软绵无力。
克莱恩紧咬着嘴唇,血液顺着嘴角滴落,他死死按住哈伯,转动刀柄,祈祷这一切能尽快结束。
别看我……这是你自找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终于,哈伯那充满恐惧和控诉的眼神变得空洞无光,瞳孔涣散。
克莱恩透过年轻人单薄的长袍,感知到他的心跳停止了。
直到哈伯死了后,他才松开了刀,踉跄地爬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