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心满意足的赫连钦沉沉睡去,过不多久后,却又突然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一看,天色已大亮。院中寂静,屋内也无人声,好似家中只有他一个人。
他疑惑地起身,照往日这般光景,将军府里早已一片喧闹。赫连澈与赫连玦兄弟俩争抢着要在赫连珏面前献殷勤,朱红琼儿和陈妈的声音混在他们中间,虽然有些吵闹,却让人觉得很是窝心。
赫连钦边想边披衣出屋,推开门一看,却发现秦珂前岁种下的那颗海棠竟然不见了,院中满是寂寥,只有一颗老树和几株枯草,连一点人气也无。
他心中刹时一凛,急忙大步朝外走去,想弄清是发生了何事。
来到外庭,何伯正拿着笤帚扫地上的枯叶,陈妈端着个托盘从后院走出来,看到他立时道:“将军,你起身了,朝食是要端到书房吃用还是在院中吃用?”
看到他们一脸如常的神色,赫连钦顿时皱起眉,朝陈妈道:“少夫人呢?她去哪儿了?”
陈妈一愣,迷茫地望着他:“什么少夫人?将军,你糊涂了吧?你尚未成亲呢。”
他尚未成亲?!
赫连钦更惊愕了,
眉头紧紧皱起来,视线也变得凌厉而焦躁,望着陈妈道:“怎么可能?少夫人昨日还在府中,还有澈儿,玦儿,珏儿,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他简直要抓狂,好好的一切,为何一夜之间都不见了呢?他的阿珂,他好不容易才跟她作成真正的夫妻,说好要一起白头到老的,这是为何?为何啊?
看他迷乱的样子,陈妈和何伯不禁都有些受惊吓。将军虽说看着不近人情,但却非常好伺候,待他们也从不苛刻,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似魔怔了一般呢?
想着,何伯便有些担心地上前看着他道:“将军,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被梦魇着了吧?要不要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赫连钦听得心头火起,一把甩开陈妈的手臂道:“不用,我清醒得很!”
他甩开陈妈,甩开何伯,一个在家中到处乱走,又将书房和后院的门一间一间推开。
“阿珂——阿珂——你在哪儿?阿珂——”
他的声音急切,一声接一声,却无人应答。
正当赫连钦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时候,突然听到耳边有人在唤他:“阿钦,阿钦,你怎么了?阿钦——”
赫连钦顿时如闻天籁,循着
着这声音抬头,勉力向前看。
“阿钦,你怎么了?”
重重迷雾散开,赫连钦骤然睁开眼睛,发现秦珂近在眼前,正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手在他脸上轻扶着。
他立时用力抓住她的手,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目光急切地看着她喃喃道:“阿珂,原来你在这儿。”
秦珂抬起另一只手替他抹掉额上的冷汗,担忧道:“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么?怎么出这么多冷汗?”
胸口的窒息感慢慢消失,心神也从梦境中抽离出来,赫连钦这才放松一些,朝她扬起嘴角笑了笑。
“是啊,方才做了个噩梦,实在可怕!”
秦珂狐疑地看他一眼。对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来说,有什么噩梦能如此可怕,吓得脸色都变了。
赫连钦却不欲多说,双手将她揽住抱进怀里,嘴唇不住在她发上轻轻摩挲,道:“时辰还早,我们再睡一会儿吧。”
秦珂双手扶在他胸前,本想说现在已经不早了,再不起床孩子们只怕要闹,但听到他带着庆幸和快意的声音,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时光正好,岁月悠长,偷得这半日清闲又何妨?
宣和三十九年秋。
北方异族突起,原本游牧
在漠南草原之外的党顶民族突然大规模迁徙,带着牛马羊群,骑兵士卒,向中原地区挺进。
已经六十三岁高龄的赫连钦临危受命,率领西南十二万大军进行拦截,试图将他们挡在漠南和草原之间戈壁滩上,以免他们进入中原祸害百姓。
这时的秦珂也已近花甲之年,依旧体态翩跹,举止娴雅,风采不减当年。
她和赫连钦养育的三个子女均已成年,儿郎娶妻,女儿出阁,膝下子孙成群,一生可谓了无遗憾。
只让她没想到的是,到这个时候竟然要与赫连钦分开。
她心中不舍,却也不能阻拦。赫连家的儿郎个个都是沙场上的猛场,上了战场就如蛟龙入海,她不能阻止他们施展抱负。
出征之前,秦珂到辕门亲自相送,赫连澈和赫连玦赫然在领头的将士之中。
虽然并非亲生骨肉,但赫连澈在长相和作为上一点都不比赫连家的男儿差,生得相貌堂堂更兼一身胆气和出神入化的好枪法,是赫连钦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因为有兄长顶着,赫连玦反而显得怠惰许多,他自小放浪不拘,生就一身反骨,时常会惹出些让人头痛的祸端,好在有兄长和妹妹替
他说话,才免了日日被赫连钦打得皮开肉绽的命运。
秦珂给他们一一上了壮行酒,而后站在赫连钦面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们已经不再年轻,昔日再俊朗的少年,如今也成了满面沟壑纵横的老头子。
知道她这是在担心自己,赫连钦只捏了捏她的手,面色平静地看着她道:“阿珂安心在家等我归来便是,房中那局手谈,我们还没下完呢。”
秦珂闻言微微一笑,点头后退几步,给他们让出前进的道路。
十二万大军起程,带起滚滚烟尘一路浩浩荡荡向前挺进,直走了整整半日才彻底从秦珂眼前消失。
自那之后,她便在府中开始了等待的日子。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年。院中的海棠花儿开了又谢,琼儿和周子明的第三个孙子都出生了,秦珂却还是没能等来西南军得胜的战报。
直到秋末的时候,有一天秦珂正在院中给两株茶花修剪枝桠,赫连澈的媳妇徐氏突然慌慌张张从院外跑进来。
“娘——”
徐氏站在院中欲言又止地喊秦珂,面上一层焦灼,眼里一汪泪花。
秦珂淡定地看着她,手里拿着剪刀温温和和慢声道:“有话慢慢说,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