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子桑多半人都不认识,甚至这屋里的伙计都并不认识她。可是司元不一样,他的脸,京都城里的百姓便没有不知晓的。如今他陪着蔺子桑出现在这里,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这食铺的主家竟是将军夫人。得知真相的众人不只是脚颤,几乎连着全身都一块儿抖动起来。
这样的消息,又没有特意嘱咐过不能外传的,隔天就有嘴巴没有把门的人给当成炫耀讲了出去。消息一流转,下午便传去了诸多有心人那里。毕竟这食铺门口可挂着大大的蔺氏的招牌,而那将军夫人便是姓‘蔺’。
许姝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难以说服自己的猜测会在隔天成真。那一个多少人厌恶其出身的女子,如今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几乎俯视了他们。
王征慎近来过得并不算顺心,起先他从贝叶城回来之时,以为司元和蔺子桑会因为选秀之事沾上不少麻烦,谁知道那事情无声无息的便没了,连后头是怎么解决的都不清楚。又有后来他好不容易搭上了司末那个好哄骗的傻子,也是没有成事对方便不见了人影。
处处受挫,回了京都以后官职还不升反降,这让王征慎心里怎么过得去?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自己父亲对自己的态度。王征慎抱着这样的心情,更加急于做出一些成绩来向王启正证明自己的成绩。面对许遂良的讨好,又寻到许遂良背后的那一根连着司元的线,即便是最小的可能,王征慎都不愿意轻易错过。
自己的父亲与王征慎有了联系,许姝得知以后是十分苦恼的。中堂与司元不和,但凡有点眼力价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这头还
与将军府扯着关系呢,那头又去讨好中堂府的人,这算怎么回事?一个弄不好两遍都要吃亏。
“这有什么的,我与王大人是正经的官场来往,更何况我与他如今也不算多亲密,喝喝酒罢了!司将军那边我平日见不着,他想必也更不会将我这样的闲职小官放在心上。”许遂良却十分不以为意,觉得是许姝想的太多。
许姝无法与他解释自己与蔺子桑相处之间的那些得罪于弯弯绕绕,然而自从晓得蔺子桑并非以色侍人的等闲之辈以后,她就没有一天不是在担心里度过的。蔺家的生意如今还比不过许家,可这也只是一时的事情,别说蔺家有将军府做后盾,就说看着蔺氏如今的发展势头,超过许家也并不是痴人说梦。中间要是蔺子桑有意对付许家,那也并不是能够轻易对付过去的事情。
许姝担心归担心,但实际上只要蔺子桑不动,她便也找不出什么妥帖的办法,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心绪。
秦阳侯府,起居中。
老祖宗记挂着蔺子桑的肚子,这一个多月以来待她也不再像是从前那样冷淡,甚至隔三差五的会让人陪着过来起居看看她。
“你如今是有身子的,千事万事都要推到后头去,管账的事情,你若是太累便给念文帮你看着,她不像焱欢,她是个周正的。”老祖宗盯着蔺子桑的肚子,左瞧瞧右瞧瞧,又问一边的南枝,“你说这肚皮是不是有些尖尖的?”
南枝不是被头一回这么问了,早知道怎么顺着老祖宗的心思来,她于是笑道,“可不是么,就是尖尖的,奴婢瞧着比上次又尖了些……”
说这样话的时候,老
祖宗便不那么看重规矩了。她笑意盈盈的点了头,又看向蔺子桑,“你好好养胎,心要放宽!我怎么一口气生了三个男娃,那就是要放宽心!”
可不是放宽心了,蔺子桑一边点头一边悄悄的在心里想,老祖宗这一把年纪却还是糊里糊涂,都是因为一路以来不用她担心着家里的事情,那心一直是宽的。从前有老将军,老将军战死以后,又有少年的司元撑起将军府的门楣,老祖宗哪里为什么事情真发过愁?
“谢过母亲关心,”蔺子桑推开南枝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慢慢站了起来,“不过如今月份还早,管账并不觉得多累。”
这到底是穷酸人家出来的,手里一旦掌管了钱就不愿意松开!老祖宗腹诽了一句,只是脸上到底不好发作,怕蔺子桑怒气上来动了胎气,“既然是你的意思,那么便依你吧,只不过再过两个月,你可不能逞强!”
“我知道了。”
城外,马蹄阵阵扬起风沙。楚钰打头骑着一匹骏马,眼见着京都的城门就在不远处,他的神色终于渐渐放松下来。这次回来了,与上一回又是不一样的光景。
晋云侯府里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景致,没空去管那些,径直先去皇帝那里述职。他早有准备,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便是站在一边的中堂也不免多看他两眼。
“你回来了,虽然说还是要紧着回去,可是有一件事朕却觉得不能再拖,”皇帝坐在上位,面目温和,“朕已经拟了圣旨,你拿了去吧,朕记得你是心悦张侍郎家的千金的吧?”
“臣……”楚钰点了点头,面上闪过喜色,又立刻跪了下去,“臣谢过
陛下!”
皇帝见他如此,心中大定,喜欢便是最好,喜欢才能成为他的软肋,才能被自己牢牢地掌握在手里。
从宫里出来时,外头下起了蒙蒙细雨。楚钰骑在马上,正好遇上稍稍落后于车队的陈拓。
“陈大夫。”他拱手与陈拓打招呼。
陈拓笑着对他回了礼,他坐在马车前头赶马车,衣着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倒是马车里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生意,“快些快些,听说好些日子吃不下东西了,一个孩子这么折腾人怎么好?”
这句话从雨幕中穿过,轻轻地落进了楚钰的耳朵里。他握住缰绳的手慢慢的收紧了,胯下的马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停下了脚步,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脖子。
蔺子桑,朦朦胧胧的还在他心里留着些记忆。他平时并不太想起,可是偶然听人提起,却又有些不同的滋味。楚钰还记得从前在将军府时见到她,在九垟山的后山上看到她,在贝叶城从高高的城楼上看到的她,每一个蔺子桑都是不一样的。她是实实在在与楚钰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一样。
从前楚钰以为蔺子桑之于司元也不过就是玉儿之于自己,可是转眼不见,她却已经名正言顺的站在了司元的身边。这是玉儿做不到的,也是他隐隐希望玉儿能做到的。可是终究难以找出第二个蔺子桑,更不说玉儿的性子又怎么能扭转的过来。楚钰的眉宇皱起又松开,他终究是夹了夹马肚子,重新使得马儿迈开了脚步。
张蕴宁他是必然要娶的,她会成为自己的妻子,晋云侯府的女主人,他孩子名正言顺的母亲,这是伦常,这是正名,这是千百
年以来不变的规矩与道理。
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京城里的贵妇们仿若一夜之间就变换了口味,喜欢上了那些带着点异族风情的裙式。这样的裙式仿若成为了一种风尚,谁都不愿意落在后头。不仅是贵妇,就连手上有些闲钱的普通民妇也渐渐都开始赶上这股子风潮。
“别人我倒是没有亲眼见过的,不过昨儿个我陪着老太太去华安寺上香,你们猜我见着了谁?”说话的少妇自问自答,很快接着道,“我瞧见了将军府的那位夫人,如今肚子已经有些显了呢,将军亲自扶着往山上去,远远的就穿着一条极其好看鲜亮的裙子,我刚从外头过来,就瞧见两家店有差不多的款式卖,问了价格,几十两银子罢了,也不算多贵的。”
“嗬!几十两银子?”有人惊呼,“这一条裙子可下去一个月的饭钱!”
“小家子气!怪不得只能穿那几百文的衣裙,”少妇斜睨她一眼,“要我说,你那男人是放着看看的不成?作甚要在自己婆娘身上扣扣索索成这样?自从你嫁了他,可买过一条像样的衣裙没有,没有衣裙,胭脂首饰呢?”
方才叹贵的那个妇人立刻被说得涨红了脸,无声的退去了一边,兀自留下一群热烈讨论的人,又气又恼。
后头的人还在说话。
“我都是仔细问过的,那衣服上的花样,一针一线,不少都是金线银丝绣出来的,用手抹了实在是从没见过的好料子,几十两银子半点不亏!我这是回来拿钱的,你们谁要同我一起去?我看看买的多能不能杀价!”
这句话一问出口,方才站着还说的热闹的不少人又都退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