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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疾病:多发性骨髓瘤

    入院时间:2021.05.01

    五一小长假本来要去三亚晒太阳浴的,怎么就进了医院再没离开过呢?

    骂人骂累了,路程双目散涣地盯着墙皮松落的天花板,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破地方。

    病痛的折磨让记忆变得恍惚,三个月,他是怎么从年薪百万的工程师变成了省去名字的32床?

    他必须要捋清楚,不然这样浑浑噩噩死了。

    对了,来医院是因为一张奖品券。

    公司周年庆抽中了价值万元的豪华“PET-CT(正电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显像)”防癌体检套餐券。

    没错,不是豪华套餐券,是豪华体检套餐券。

    这个体检套餐券豪华在哪里?打个比喻,它就是体检套餐里的高定Brioni。

    就挺奇葩的,奖券为什么会是体检套餐?

    在被公司解雇,且只赔付三个月工资后,他悟出了真谛。

    云图网络科技作为雇佣上万码农辛勤耕耘数字田地的互联网大厂,当然会考虑用人成本方面的风险。

    与其员工突然猝死陪个千八百万还要搭上声誉,不如赠个体检券,博得慷慨爱护员工的美名,还能让身体有问题的员工早查出来早滚蛋,免得被其家人薅到资本主义珍贵的羊毛。

    这不,五一小长假,他终于有时间消费这张价值万元的体检券。

    于是打算先花一上午体检,然后下午直飞三亚,和自己那天使容颜魔鬼身材的电竞主播女友享受几天海景房和日光浴。

    可这半天体检,竟决定了他余下的时间都要在病床上度过。

    多发性恶性骨髓瘤,晚期,癌细胞已扩散至全身器官,诊断最多可以活三个月。

    他还没来及接受这个晴天霹雳,公司解除劳务关系的知涵和三个月赔偿金以及工龄补贴都已到账,不到一天时间就跟他断得干干净净。

    他还没想好怎么安慰他那天天喂养流浪猫的善良主播女友,微信被删除,电话被拉黑,资产全部被转空,人消失的无隐无踪。

    他该庆幸的,房子是恋爱前买的,房产证上是他的名字,不然他连续三个月狗命的钱都没有。

    当然,那价值五百万的景观房,现在只剩一个卫生间,折合成抗癌特效药,还剩两针。

    “32床,打药了。”

    路程正算计着卖房剩下的钱还能够他在医院苟延残喘几天,身量矮胖的中年女护士端着他的卫生间,奥不!端着他的特效药,出现在病房。

    “侧卧!”女护士面无表情地下指令。

    一个将死之人,不需要她浪费表情去讨好。

    “护士姐姐……”路程匀了口气,卑微央求:“能搭把手吗,化疗三天没吃什么东西,实在没力气……没力气翻身。”

    女护士不耐烦地拧起眉,放下托盘,抓住路程的肩膀和裤腰,一提一放,再将他的双腿对折,摁在胸前。

    动作之粗鲁随意,好似在提一个抱枕。

    路程额角青筋颤动,要紧牙关把痛呼憋在嗓子眼。

    不喊倒不是因为他是条汉子,而是因为通过三个月观察,他发现这个老女人是个抖S,你越喊痛,她下手越重。

    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路程头皮一麻,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25厘米长的腰椎穿刺针,脊髓注射。

    就在他做好准备迎接这场酷刑时,身边响起一个弱弱的女声。

    “护士长,还没有打麻药。”

    没打麻药?原来脊髓注射可以打麻药,那他为什么一直无麻注射?!

    路程愤怒转头看向身后,除了老女人,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瘦小的年轻女护士。

    原来她一直跟在护士长身后,太过瘦小,被胖护士长挡得严严实实。

    “为什么不给我打麻药?”路程气愤地问。

    胖护士长瞪了多嘴的小护士一眼,夹私报复被揭穿一点不心虚。依旧用那副藐视垃圾的神态,不紧不慢地反问:“有必要吗?”

    有必要在一个多发性骨髓瘤晚期患者身上浪费麻药吗?

    靠之!三个月,两天一次脊髓注射,都是无麻。针不戳在她身上不感觉疼是不是?

    路程气红了脸,恨不得跳起来用穿刺针把这老女人扎成筛子,无奈,他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很生气是不是?”胖护士长放下手里的穿刺针,吸了麻药,动作娴熟地注射进路程腰部。

    麻药起效需要二十分钟,护士长放下器械,绕到路程面前,俯身看着他:“我认识你,你以前不是的挺风光的吗?”

    路程瞪着胖护士长的圆脸,等她下文。

    他不觉得以前“高富帅”的自己会跟这矮胖矬的中年女人有什么交集。

    “我儿子,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说是要做职业电竞选手。他房间墙壁上全贴着一个女人的海报,是个游戏主播……”

    路程心虚地错开视线。

    他以前总以睡了万千宅男心中的女神而骄傲,在直播里高调秀恩爱,现在,癌症把过往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引以为傲的女朋友,是最丑恶的吸血虫。

    路程闭上眼,极力压住腹部汹涌而上的呕吐感——他现在只要想起林菲伊那张脸,就跟吞了蚂蟥一样恶心。

    “行了!打完这针你就可以出院了。”护士长做完腰椎穿刺,好言相劝:“实话跟你说吧,你打的特效药是广谱性抑癌药,对你的病没大作用。恶性肿瘤没得治,赶快乘着还有点钱找个临终关怀医院,把后世安排了,不至于走的太凄惨,你说是不是?”

    病床上的人没反应,她也不计较,吩咐随行小护士留下来测量生命体征,然后心情颇好地哼着不着调的歌走了。

    歌声渐远,病房又变得死一般安静。

    许久,路程还保持着侧卧的姿势,脑袋里不断回响着安排后事那句话。

    是的,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会死的事实,总觉得熬下去还有一线生机,总觉得他才28岁,不可能轻易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