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商衾寒看了儿子一眼,“今晚,就留在这睡吧。”
风行一愣,和父亲一起睡吗?商衾寒看出儿子明显的怔忡,有一瞬间的心疼。大漠风冷,小时候,总是将小风行裹在被子里一块睡的。小夜在的时候,就把两个孩子放着贴墙睡,自己一次搂两个。后来风行大些了,自然而然地独自读书,有了自己的帐子,然后,就从未一起睡过了。即使某天特别困特别冷,风行都是服侍了他,端着洗脚水出去,回自己帐子里看一会儿书再睡。若是挨了打,也会强撑着谢了上药,自己挣扎着往外走,绝不像小夜挨过打就像立了功似的,粘人的不行。其实儿子真的是和自己很亲近的,只是,大概从小在军中长大,习惯了铠甲一般冷硬的军旅生活,便不喜欢像孩子似的撒娇了。
商衾寒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风行转过头,“好长时间没和爹一起睡过了。”于是,走到床边将被褥铺好。
商衾寒看他站在床前,双腿因为疼痛而隐忍地颤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去趴着,爹给你上点药。”
风行转过脸,额头上汗津津的,却是笑了,“不怎么疼。”却终究在乖乖听话,小心地褪了衣裤,伏在床上。
商衾寒在抽屉里取出一小盒胶质状的药膏,用四根手指蘸了,替他涂上。风行整个臀早已肿成了个小山丘,屁股上板痕交错,青紫横陈,触目惊心。风行习惯性地咬住了枕头,却在出了一头冷汗后道,“父帅,明日,您要怎么安排?”
商衾寒替他将药膏推匀,“他要劫乐水买得那些马,定然是不会带回北狄去,恐怕要养在山寨里。”
“天子脚下,啸聚山林,就算当今圣上不计较,可那座山寨毕竟是北狄的势力,晋枢机难道不怕招人猜忌吗?”风行不懂。
商衾寒先是按住了他疼得几乎要抽起来的两条腿,而后才道,“他不必怕人猜忌。皇上舍不得他,赫连傒更舍不得,咱们又丝毫不能妄动。那些小部族,又不是他的对手。晋枢机现在是有恃无恐。”
风行点头,“是啊。第一,他不怕死,第二,没有人敢让他死。就像这次,哪怕诸多挑衅,父王明知道他是试探咱们,却不能出手,反而处处掣肘。”
商衾寒道,“你也看出来了?”
风行顾不上身后的疼痛,“嗯。父王千里而来,不可能不带人在身边。他劫走了师兄,父王定然不能坐视不理,只是,他能动刀兵,我们却不行。更何况,他据山为寨,地势险要,我们太过被动,便只好受制于人,可是,如果真的将马匹交给了他,未免有损父王威名,若是不给,他与于家有旧仇,恐怕真的对师兄不利。”
商衾寒轻轻拍了拍他后背,鼓励他继续向下说。
风行道,“还有不得不防的地方,他这次摆下阵势,便丝毫不畏与咱们交战。可是,咱们却不能轻易出动人马——否则,这里的一切都会暴露在皇上面前,恐怕对父亲而言也是一场麻烦。”
商衾寒拍了拍他肩膀,“所以,明日,你就带着两千精锐,在我与他谈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将他围起来。既然不能伤他,那,就将他恭恭敬敬地请回来,这样,你二师叔心里恐怕也好过。”
“是!”风行立刻便要起来领命,商衾寒按住了他,“趴着吧。”
风行适才只是微微动作就又是一身汗,商衾寒用食指撷去了他后背的汗珠,伸手刮了刮他头发,“涣儿,晋枢机不是寻常对手,明日,受得住吗?”
风行心里一动,传说重华公子心思机变行事诡谲,虽然于调兵遣将一途从未听说有何胜绩,但毕竟不可小觑,“孩儿不管有多艰难,只要父帅决定做的事,都只许成功。靖王军战无不胜的威名不能折损在孩儿手里!”
商衾寒笑了,一巴掌拍在他伤痕累累的屁股上,风行不防,痛呼出声,商衾寒道,“把我的马鞍子拿去吧。”
风行知道父亲是疼他呢,却是摇了摇头,“渠黄从来不戴马具。”
商衾寒揉了揉他脑袋,“那明日可要吃苦了。”
风行笑了笑,“孩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苦呢。”他说到这里便轻轻扯父亲衣袖,“爹一路赶过来一定很辛苦了,今日早点睡吧。”
商衾寒伸手摸了摸他屁股,看看药膏有没有完全被吸收,风行小小的脸红了下,又向里边挪了挪。商衾寒略略收拾了,便过来躺下,替风行盖好被子,又将他向自己这边拢了拢,“自己睡也别贴着墙,当心受了潮气。”
风行侧过身子,小声答应,“知道了。”
看着风行蜷在被子里,尽管儿子并没有像小夜一样蹭在自己胸膛里,商衾寒还是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平常涣儿都太懂事了,难得有让自己如此像个父亲的时候。风行睡着的时候很老实,既不会乱翻身也不会踢被子,商衾寒陪他躺了一会儿便也渐渐入眠,可到了夜深时,却突然听到浅浅的一阵呢喃。
常年带兵的警觉让商衾寒立刻清醒起来,果然,是疼得受不了了吗?风行还没有醒,只是喉间有细细碎碎的□声,商衾寒点亮了灯,轻轻唤了他一声,“涣儿。”不知是因为不习惯还是睡迷了,风行并没有回应。商衾寒有些担心,伸出手去探一探儿子额头的温度,却是一手的汗。
“涣儿!”商衾寒心疼了。
风行这才迷蒙着醒来,像是尚没有习惯有人睡在自己身旁,突然张开眼睛,手臂一撑便爬了起来,扯到身后的伤,痛得整张脸都拧在一起,却已条件反射地去抽衣服了,“爹——”手伸出去的一瞬才意识到父亲就在身边,这才定下心来,告罪道,“是儿子扰着父亲了。”
商衾寒替他擦掉了鼻尖的汗珠,“疼得厉害?”
风行笑了下,“没什么,惯了。”
听他说惯了,商衾寒就觉得心里像是被扎了一针,拖着挨过打的身子,带着包裹全部疼痛的身体勉强入睡,第二天再进行严苛的训练,自己对儿子,的确是太苛责了。
猛然醒悟自己的措辞会让父亲内疚,风行连忙道,“没什么,将士们在战场上拼杀,不知有多少人都是陈年的旧伤,儿子这一点小痛,又是应得的,不敢叫苦。”
商衾寒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睡吧。”
大概是体悟到父亲那两个字的沉重,风行刻意向父亲靠了靠,商衾寒拢住他,将手覆在他臀上,“爹再给你上点药。”
“真的不疼。”风行道。比起从前一个人强压着满是伤痛的身子入睡,偶尔帐子里没了炭火还要挣扎着亲自下去添,现在有父亲这么心疼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风行比任何人都知道,父亲不是不疼儿子,只是不希望自己软弱。
商衾寒就手拿了药膏,一手搂着儿子的腰,一手又给他臀上涂了一层,甚至还很温柔地道,“只管闭上眼睛睡着。”
风行浅浅阖上眼,其实,他有点怕,怕这种绝无仅有的温柔。也许是因为在三师兄家里吧,等回了营,父亲又会变成那个严肃的元帅了,即使心疼,也不会放纵。
第二日一早,尚未鸡鸣,风行便起来了。大概是上了药,又休息了一晚,身后的伤便痛得不是那么厉害。他甫一张开眼,便觉出父亲已经醒了。因为是一起睡,风行便没有急着起来洗漱去请早安,反倒是在被子里又暖了一会儿,才道,“爹再睡一会儿,儿子去安排。”
商衾寒只在喉间应了一声,风行立刻翻身起来,动作比昨天夜里利落多了。商衾寒看他起了便也起来,风行张罗着准备了青盐打了洗脸水服侍父亲,商衾寒看他走路比昨夜灵便许多,想来是疼得不那么厉害了,也放了些心。因为时间紧张,便没有刻意留他吃早饭,风行带了两个馒头,便拿着帅令去调兵。商衾寒看儿子飞身上马,渠黄绝尘而去,想到他今日要在马背上折腾一天,也有些担心。晋枢机并不是个简单的对手,风行虽然不是第一次历练,但也需要格外留心。
“大师兄——”吃早饭的时候,卫衿冷又一次提醒师兄,“我总觉得晋枢机这一次未必是有恶意,二师兄还在那里,贸然出兵,恐怕伤了和气。”
沈栖闲也道,“几匹马而已,我也没什么用,就是想买了送送救灾物资的。”
商衾寒只是道,“纵然毫无恶意,你们身为师叔,也不能叫同襄陷于人手。”
其实,于同襄说是商衾寒的徒弟,但整个缉熙谷却真的很少有人将他当师侄看的,恐怕是行事风格太不同了吧。如今听商衾寒如此一说,卫衿冷也不免担心,那位晋总司先时就利用小夜害死了于家的嫡长孙,如今扣了于同襄,倒也实在很难说是没有恶意了。
卫衿冷道,“大师兄吩咐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他心思极为细密,商衾寒让他准备干草,绊马索等物,都不算是杀伤太大的东西,看来看在二师兄面上,大师兄还是不愿和晋枢机起冲突。只是风行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大师兄是何安排。
卯正三刻,商衾寒带着一百人的亲兵向土屯坡进发,只有零星的士兵押着马队。晋枢机坐在帐子里,听斥候回报商衾寒的动向,单手扶膝,“一百人?”
“是。只带了一百人,还有几个影卫。”斥候回道。
“那,那位小王爷在什么地方?”晋枢机问。
斥候道,“从卫府到土屯坡的路上,并未见到踪影。”
晋枢机微微一笑,“是吗?给我带上一百精兵从山后走,等他上山的时候就劫了他。”
赫连傒缓缓开口,“你料定商衾寒会让儿子从后面来袭击寨子?”
晋枢机慢条斯理地道,“这并不难。”
赫连傒看他,“商衾寒绝不是个会低估对手的人,你既然知道不难,他又岂能不做防备。你觉得,区区一百人马拦得住?”
晋枢机微笑,“一百我都嫌多了呢。”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商衾寒野心不小,一定是想趁着在土屯坡牵制住我让他儿子占了寨子。他是边王,入京奔丧,大队人马必然不能停在城里,若要从后方包抄,只有一条路。山寨易守难攻,他心疼宝贝儿子,自然不会让这位‘赢少君’有任何败绩,是以,跟上来的人一定不少。不过,进寨只有一条小路,十个人,得一人一马的上,千军万马还要一人一马的上,只要有一个人守着寨门,莫说是商从节,就是商衾寒自己也未必攻得上来。”
“哦?”赫连傒若有所思。
晋枢机一摆手,对身后的兵士道,“去告诉楚公子,我今日要出城换马。山寨空虚,恐人奇袭,请他在寨口略微照料一下。”
赫连傒等着传令兵出去才道,“你倒是人尽其用。”
晋枢机一声冷笑,“他不是沽名钓誉吗?我就不信,这位忠义孝悌的靖边王世子会踏着他二师叔的尸体攻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浑身发冷,眼皮打架,先去睡了,剩下的明天补上
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
小晋还真是挺狠的啊,哈哈~
小心楚哥哥打你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