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枢机伸出了手,因为冯太医来得匆忙,也没有有胆子说要隔着屏风盖上绢帕,晋枢机也不怕,手伸在脉诊上,自己的肩膀则靠着商承弼。商承弼满眼都是担心,却又不敢在冯平诊脉的时候说话,冯平身后的小太监不住觳觫,商承弼着急,一脚就踹过去,“这里人好好的,你抖什么!”
小太监岂敢冒犯天颜,跪得极远,商承弼就是发脾气,一脚也没踢到,不觉更生气,腿风便扫过去。晋枢机连忙按住他,“怎么又这么大脾气,才答应我性子要收敛些,你总是这么暴躁,对身子也不好啊。”
那小太监被商承弼腿风扫到,早飞得半米远,好在晋枢机拽得及时,否则一条小命恐怕就要断送了。商承弼深吸了口气,问太医道,“怎样,汲汲皇皇的。”
冯太医蹙着眉,“冒犯侯爷,能不能张口让老臣看看。”
商承弼冷哼一声。
晋枢机张开了口,要他看舌苔,冯太医轻轻抹着额汗,似是要闻诊一番,商承弼一掌拍在床榻上,“看够了没!”
晋枢机一下就笑出来了,“大夫看病你也受不了,不如在这宫里蒸些馒头,多搁碱,去去你的酸气。”
商承弼握着他的手,“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朕现在一见这些御医就头疼,生怕你又有什么不好。”
晋枢机微微一笑,“生死有命,前人说得好,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顺天知命之人才能活得长久。”
“胡说。朕是天子,就算不能万岁,分你一半的寿数也是成的。”商承弼瞪着太医,“究竟怎么样!”
晋枢机听他不住口地催促,只是觉得好笑,现在的深情款款,就不知这太医发难时你此刻的情话还当不当得数。左右不过几句话功夫,我索性看看,你的情深似海能有多深。
晋枢机抽回了手,在腿上盖上毯子,“说吧。我又有什么不对了?”
冯太医回头瞪了一眼那缩在角落的小太监,而后才叩首道,“皇上恕罪,侯爷恕罪。这起奴才做事太不上心了,侯爷前些日子身子虚弱,便未能服得人参,近日日常饮食加了参汤,便该将药材里的五灵脂去掉,这奴才不谨慎,还是用老方子。”他说着便有小太监送上一大碗汤药来,“请侯爷先饮了这碗白薇藜芦汤,省得五灵脂和人参相害,伤了身子。”
晋枢机接过药碗,便见到一队小太监捧着漱盂巾栉等物,他先不饮,反是笑道,“冯太医好大的面子,御前的奴才,您也是想支使就支使。”
那冯太医只叩首不说话,小顺子涎着脸道,“侯爷恕罪,这是奴才吩咐的,听冯太医一说,奴才就不免替侯爷担心——”
晋枢机笑了,“罢了,你倒是对我很忠心啊。”他此话一出,一碗药便狠狠摔在地上,双眉倒竖,“冯平,你究竟是何居心!”
“怎么了?”商承弼不防,也被吓了一跳,一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
晋枢机道,“药材有十八反,十九畏。人参畏五灵脂是不假,可是,人参反藜芦难道你这几代国医就不知道吗?拿这碗藜芦汤给我,是受谁的指使?”
商承弼望着晋枢机,“当真?”
晋枢机点头。
商承弼一指小顺子,“去,给我把皇后传过来!我说她怎么好端端的又送医又送药,千年人参一点也不稀罕,朕以为她是听进了朕的话安分了,没想到,却是居心叵测!”商承弼陡然起身,“冯平,你冯家世代为御医,朕将重华交给你,只要他好,你便是一世富贵。哼,果真人心不足,居然与皇后沆瀣一气,今日你们毒得是重华,来日,是不是要帮她毒死了朕,好让你做拥立之臣啊!”
冯平也不说话,只是叩首。
晋枢机拉住商承弼,“算了。这件事,皇后娘娘未必知道,她送人参来也是好心。”
“好心?朕一向知道她恨你,几番与你为难,朕怜她辛苦,也不愿计较,如今,竟然变本加厉,朕倒要问问她,是不是皇后做得不安分,想做太后了!”
于皇后与晋枢机不睦,几次落井下石,商承弼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一则于皇后并没有罗织罪名陷害晋枢机,都是晋枢机自己被人抓住了把柄,二则,他对晋枢机其实未必真的放心,有皇后在后掣肘,有些事情晋枢机未必敢干,比如说断绝子嗣之事,就是皇后发现的,虽然商承弼明白皇后捅破这件事未必对晋枢机怀有好意,但毕竟在某种程度上,他要的是嫡子,要的是安安稳稳做皇后,这些利益大体上与商承弼是一致的。再加上,商承弼为人极其自负,深信凭自己的天威和晋枢机的本事,一个皇后未必能成什么事,所以,也一直未将她放在眼里。尤其是晋枢机大病之后,商承弼与皇后深谈,明确了给她一个嫡子,而商承弼向来属意嫡子承位,一则显得自己福泽深厚,二则,有于家的势力,新帝登基必定能有一番助力,也是分化于家和靖边王的手段。毕竟,太后母族,新帝肱骨,可是要比和靖边王的盟友身份牢固多了。这次于同襄回来赈灾,于家并未过于热络,皇命在身何等的荣耀,却未能借助家族半分助力,反是和缉熙谷的人混在一起,由此可知,于家已经明白了自己心意,和靖边王着意疏远了。商承弼当年登基,于家毕竟出力不少,再加上九年来,虽然晋枢机专宠,但也算帝后和谐,商承弼志在一统天下,尚未到鸟尽弓藏的时候,也不愿做自毁长城之事。
北狄赫连傒称汗,剑指中原,西成沈西云偏居一隅,倚靠天临江屏障,与大梁几成三足鼎立之势。商承弼当年命商衾寒攻楚,楚王起事只是一个借口,更是要拿下楚地作为攻打西成的跳板,而靖边王驻守北方,也是为了将来讨伐北狄时,与京安呈南北包夹之势。他以弱冠之年,逼得商衾寒将皇位拱手相让,那时候他就明白,这位皇叔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是绝不肯背负不臣之名的。他一无所有之时尚能要他一个手握重兵天下归心的热门继承人远走戍边,更何况,他如今继位九年,根基已深,商衾寒更不在他眼中了。
商承弼自谓有经天之才,不世之略,如今事事在他掌控之中,虽然晋枢机偶尔和他闹个小矛盾,他也只是觉得重华究竟只是才子,才具虽佳,眼光气魄却是差些。只是他心中爱重晋枢机,又觉得有些事情没必要说出来让重华难过,便也只是一味地对他温柔体贴,也不必解释了。只是今日,竟然得知皇后命人向晋枢机下毒,他再也无法容忍。朕已经跟你说了我要的是宇内一统,四海升平,金瓯无缺,要你从大梁之母进而母仪天下,你想要荣华富贵,尊严体面,朕都可以给你,可是,朕想要的,就是一个重华。这个贪心不足的蠢女人,就算朕独宠重华让皇后颜面有失,朕都不怕天下人耻笑,你又有什么不满足!
“臣妾谨祝皇上万岁。”于皇后此番前来并未如何妆饰,作态很足,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商承弼怒火中烧,丝毫不给她面子,便是直呼其名,“于文窦,朕今日就给你个机会解释!”
皇后乃一国之母,地位何等尊贵,她正位中宫九年,普天之下怕是再没有人能对她称名道姓。后宫之中,人人都知道临渊侯专宠,可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大家也清清楚楚。商承弼对于皇后虽说不上爱重,倒也是很尊重的,平日再生气的时候,也不过是称呼一声皇后,如今竟连她闺名都叫出来了,奴才们一个个屏气凝声,这岂是咱们能听的。于皇后却是不慌不忙,低眉敛目地道,“皇上龙颜大怒,不知所为何事?”
商承弼一脚就将那只药碗踢过去,撞在于皇后腿上,于皇后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倒。她这次进栖凤阁,身边只带了她从于家带来的一个女侍,那宫女连忙扶住她,“娘娘小心。”
于皇后推开侍女,就势跪了,“臣妾日日在佛堂诵经,为受灾的百姓祈福,实在不知哪里冒犯了临渊侯,请皇上明示。”
商承弼提步走到她面前,“朕说是你冒犯重华了吗?你以为你每次含沙射影朕都听不出吗?”
于皇后肃容一拜,“臣妾失言,只是,臣妾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让皇上大发雷霆。”
她这样一问,商承弼倒是不好说什么,总不能说,你送了一堆人参不安好心,因此只是一笑,“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于皇后又是一拜,“臣妾愚钝。皇上既然怪责,臣妾也不敢辩白,只是有几句话,臣妾想问问冯太医,以解臣妾不白之冤。”
“哼!”商承弼只是一声冷哼。
于皇后依然跪在地上,“冯太医,吾有几句话想向你请教。”
“老臣不敢。”冯太医连连叩首,“娘娘快起,娘娘如此垂问,实在是折煞奴才了。”
商承弼顺手就将一展宫灯扔过去砸在冯太医头上,“问你话就答话,她又不是跪你!”
“是,是,老奴有罪。”冯太医唯唯应是。
于皇后入宫以来几时受过这等屈辱,就算是月前商承弼因为晋枢机之事迁怒,也是关起门来耍威风,如今奴才外臣都在,她一个皇后跪一个佞臣,说是折辱也不为过。于皇后不愧是将门之女,她几年隐忍,城府十足,如今虽跪着却是不卑不亢,“敢问冯太医,是本宫送的人参有什么不对吗?”
“娘娘送的都是千年野参,一应都是上好的,并没什么不对。”冯平道。
“那,是临渊侯的身体不适宜服用这些山参吗,这是本宫的错了,未曾考虑周全。”
“娘娘无需担心,侯爷前一阵是不适合服这些大补之物,可如今身子渐渐痊愈,偶尔进一些,不止无害,还大有裨益。只是——”冯太医话头一转。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奴才粗心,还将旧的药方煎了奉于侯爷,致使有一味五灵脂与人参相冲。不过,娘娘请放心,老臣适才已为侯爷把过脉了,侯爷并无中毒之相。”冯太医道。
“既然如此,本宫就放心了。”她说到这里,却突然打了个喷嚏,于皇后立刻向商承弼告罪,“驾前失仪,请皇上恕罪。只是臣妾实在是受不了葱的味道,虽然强忍着,却总未忍得住。”
“并无中毒之相!那是重华的运气!粗心,把太医院的奴才全给朕斩了,看还有谁粗心!皇后,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脱得了干系,煎药侍药的奴才,是整个宫里最精细的奴才,若是无人指使,他们能干出这样的事吗?”商承弼冷冷诘问。
“阿嚏,阿嚏!”于皇后只是不停地打喷嚏。
商承弼挟怒诘责,于皇后却只是涕嚏不止,商承弼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腔火发不出来,喝骂道,“你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今天,朕不会轻易放过你,这里哪有什么葱!”
于皇后掩面而泣,“皇上,臣妾知道皇上不信我,我装腔作势又有什么用。阿嚏,这里实在是葱的味道呛得很。”
商承弼正待发火,冯太医却突然膝行到那打碎的药碗前,细细一嗅,“回皇上,的确是有葱味。莫非——”
“莫非什么?”皇后问。
“莫非,这一碗不是藜芦,而是葱。禀皇上,藜芦形似野葱,恐怕又是奴才们拿错了。”冯太医道。
“拿错了!方子也拿错,药材也拿错,太医院难道是草市吗?”商承弼怒不可遏。
“皇上。”殿前通传的太监隔着帘子报,“太医院的奏道,给侯爷的白薇藜芦汤拿错了,如今已熬了新的,马上就送来!”
“送?不用送了!谁递的方子谁配的药,谁熬的谁端的谁送的,通通给朕杖毙!太医院侍奉的都是皇亲国戚,如此轻忽侮慢,真是岂有此理!打,都给朕打死,打完了尸首不许收敛,就挂在门前,要他们好好看清楚,怠慢职守是什么下场!”商承弼一拳打在柱子上,红木的廊柱立刻就是一个坑。
冯太医连连告罪,口称万死,又说道,“幸亏临渊侯深知药理,才没有酿成大祸。”
晋枢机轻轻替商承弼抚着胸口,皇后等商承弼气平了些才试探着道,“皇上,臣妾有一言。”
商承弼瞪了她一眼,“说!”
皇后道,“太医院众人如此玩忽职守,恐怕有所疏漏的并不只是这两桩事,正如皇上所言,太医院责任重大,不如命人好好查一查。”
商承弼扬声,“王传喜,你亲自带人去查,朕倒要看看,这桩拿错了方子的案子,究竟是何人所为?再看看,还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一并报上来。”
晋枢机心念电转,突然明白了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他目光冷冰冰地从皇后身上扫过,“好。这次是连底都要兜出来了,正好,我也要看一看,商承弼究竟爱我有多深,我在他的心里真正有多少分量。”
帝王钦命彻查,又杖毙了十几个小太监,这一番搜索,可谓是雷厉风行,果真查出不少事来。人事的虚浮,药材的亏空都是可想而知的,惟有一件事,商承弼望着眼前回禀的太医院主管太监黄连江,有些不敢相信,“你说,少了的那几味药材是什么?”
“回皇上,少了的药材很多,可惟有这几味,不敢不报。因为,这几味药材,正是用来制红花散的。”
“红花散?”商承弼拍案而起,“皇后!你怎么解释!重华中毒,是不是你做的?”
皇后挺身直立,“不是。”
商承弼一掌就掴在皇后脸上,只打得她口血直流,“还敢狡辩,不是你是谁?这宫里除了你,还有谁想制重华于死地,还有谁,能制重华于死地!”
皇后唇角带血,“皇上,我是恨临渊侯,可是,我并不想制他死地。虽然,宠妾灭妻,臣妾面目无光。可是,臣妾并不糊涂,从进宫第一日起,臣妾就牢牢记着什么是帝后之德,臣妾身为皇后,为皇上充盈后宫是臣妾的责任,可是,臣妾也有私心,皇上,请您替臣妾想一想,如果您是臣妾,您是愿意有一个专宠的连名分都没有的男幸,还是愿意有一个能生下庶子或许会有一日取而代之的宠妃呢?”
“朕再也不想听你这些话。朕只相信眼前看到的,皇后,你的心太毒了!朕说过,朕可以坐视你与重华争锋,可是,朕不会容忍你动手害他!”商承弼一抬掌,“朕记得,当日坤和宫中,朕说得清清楚楚,如果让我知道,你对重华有不轨之心,朕会取你性命,你想要荣耀,朕就让你,身后哀荣!”
商承弼一掌击出,于皇后的女侍突然拦在商承弼面前,商承弼何时受过别人阻挡,立刻加了三成功力,震碎了那女侍心脉。于皇后一把抱住那女侍,那女侍只来得及张一张口,便没了气息。
于皇后将那女侍尸身平放在地上,巍然站起身子,“皇上,你我九年夫妻,虽然称不上伉俪深情,倒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今日,你为了个佞臣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只是,我不愿死得不明不白,那红花散,的确不是我下的。请皇上看在我于家四代忠心耿耿的份上,明察此事,让我,死的瞑目。”
“好,朕就要你心服口服!”商承弼指着黄连江,“带人上来!”
“皇上,这就是掌管药材的德科。”
“奴,奴,奴才——”德科早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商承弼也不耐烦他参拜,只是命人用金线缠住了他喉咙,“朕只问你,制成红花散的那些药材,是谁从你那拿走的?”
“皇上,要,要制红,红花散,所,所需药材甚多,可,可惟有一味斑,斑蝥,必不可少,少少。这一味药,有剧毒,奴才怕,怕事,轻易是,是不能给人的。这三个月里,只,只有一个人,拿拿过这味药。”
“谁?是不是皇后!说!”商承弼一抬手,要人收紧了丝线,“你据实以告,还能有条活路,若是不说实话,立时就死!”商承弼看了一眼小顺子,“给朕记下他,若今日有一句不实之语,本朝还未诛谁满门,这夷三族之例,就由你而始吧!”
德科掌管御药房十五年,也算是经过些世面,可如今竟吓得牙齿打颤,明知稍稍一动颈上金线只会更紧,却浑身上下抖个不住,连脖子都划破了。
“说!”身后的太监催促着。
于皇后道,“你只管说实话,圣心如月——”
商承弼立时打断了皇后的话,“你闭嘴!等朕确定了是你害他,你就和他一起死!”
德科上下牙齿相碰,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身后的小太监用木杵抵着他背穴,才能勉强发得出声,“不,不是,不,不——”
“不什么!说话!”商承弼目眦欲裂。
德科被他一吓,连话都利索了,“不是皇后娘娘。”
“不是皇后!”商承弼走过来,一脚踢在他胸口,“你给朕说实话!”
德科被踢得一仰,后面勒住他脖颈的小太监来不及松手,他脖子上立刻就是一道血痕,商承弼犹自不足,一脚踩在他肩颈相接处,“不是她还有谁?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嘴硬吗?这皇宫里除了她,还有谁能拿了这些毒物还堵住你们的嘴!”
“呼——呼”德科喘着气,“皇上饶命,真的不是皇后娘娘,是,是——”
“是谁?”还有谁要害重华,“谁?”商承弼突然将德科提起来,“说!说出来,朕重重有赏!”
“是,是——”德科深吸了口气,“是临渊侯自己。”
“什么?”商承弼一怔,一脚就将德科踹飞出去,身后的两个太监手上还缠着金线,商承弼那一脚力道何等之大,德科身子疾速外飞,脖子金线太过锋利,当即将他头颅削了下来。皇后眼前一晕,吓得跌在地上。
那些宫女太监何曾见过这等惨状,一时纷纷惊呼,栖凤阁内,惨惨戚戚,犹如地狱。
商承弼一脚踹飞了一个叫得最响的宫女,“胡言乱语!传旨,杀他全家,诛他三族,不,九族!”商承弼犹自气愤,“都要死了还敢说谎!奸诈的奴才!杀!太医院上下,全给朕杀!”
黄连江身子一颤,“皇上,皇上息怒。德科没有说谎,他为人极为精细小心,借出去的药材,他都偷偷记在纸上,贴身藏在衣服里,皇上您可以命人拆开他衣裳看啊,皇上明察,皇上明察!”黄连江像是怕被迁怒,将所有知道的都一口气倒出来,“皇上,临渊侯从太医院拿药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特地嘱咐不许叫人知道,否则就要奴才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奴才们知道临渊侯的手段,哪敢乱说,这五年来,他屡次向我们拿一些禁药,皇上明察!”
于皇后指使奴才,“拆开他的衣服,拆!”
两个小宫女抖着手剪开了德科的衣服,果然里衣夹层里夹着好几片布,布上密密麻麻写着何年何月何人来拿药材未曾记在帐上,皇后亲自拿来交给商承弼,商承弼一把夺过,“就要你死个明白!”
于皇后只是咬着唇,一言不发,商承弼沿着那几片布向下看,看一张丢一张,可看到第五片时,却突然一怔,那上面写得分明是承恩侯字样。那一年,他还是承恩侯。见他拿得是镇痛的药,商承弼一阵心痛。再向下看时,他已是临渊侯了,拿药材的次数却依然不多。再向下找,又扔了两片,到最后一片时,却分明看到写得正是上月,红花,牛膝,血风腾等等二十几味,其中一味斑蝥写得清清楚楚,分量还不少。商承弼双手抖哆,他回头去看晋枢机,“这,是不是真的?”
晋枢机不语。
“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商承弼逼问。
晋枢机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刻意给自己下毒,为什么要喝那么多药逼自己吐血?为什么?”商承弼双眼通红。
“美人的血,吐在白绢上,恰似一朵开放的梅花。面白如纸,我见犹怜,后宫争宠,将自己弄得虚弱些也在所难免,只是,都不如临渊侯这般狠心。没想到临渊侯堂堂男子,倒是比我们这些女人更懂怎么让皇上动心,让皇上伤心。这五年来,你一声咳嗽一口血,两句软语一首诗,皇上就像是个三岁孩子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上,为你心痛,为你疯狂。临渊侯好本事啊!”皇后笑道。
“你闭嘴!”商承弼眼光横扫,于皇后刚刚站起,又吓得跌在地上。
“说,这不是你做的!是皇后陷害你,是他们陷害你!”商承弼望着晋枢机,掌中攥着那片布,这布料缝在里衣里每日贴身穿着是何等柔软,却生生被他攥出了声音。
晋枢机长长吐了口气,“没有人陷害我,的确,是我的——”他微微一笑,满室生光,“争宠之计。”他看着商承弼,“驾骖,你难道不觉得吗?只有我病了伤了吐血了,你才会稍稍对我好一些。我为求自保,不害人,害害自己,也无可厚非吧。”
“这五年来,你就是这么对朕!”商承弼一把将那破布丢在他脸上,“受伤,吐血,病得要死,要朕看你伤重痛得死去活来恨不得跟你同去,你很得意吧!晋枢机,玩弄朕于鼓掌,你很得意吧!你究竟对朕有几分真心!”
“几分真心?”晋枢机苦笑,“你因为别人的几句挑拨就问我对你有几分真心,我应该回答你我有几分真心呢?”
“不要和朕再兜圈子!重华,从第一次相许到如今,朕说过千百次爱你,你从未说过一句。朕今天就问你一声,你,究竟爱不爱朕?”商承弼的声音在颤抖。
晋枢机冷笑,“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如果我说不爱呢?”
商承弼一把攥住他腕骨。
晋枢机笑了,“你掐碎我的手腕啊!就掐碎啊!骨头碎不碎,我可没法骗你!”
“晋枢机,你不要逼朕。”商承弼望着他。
“逼你。我逼你又怎样,你又能将我怎样?你舍得杀我吗?你杀啊!”晋枢机引颈以待。
商承弼一把放开他的手,突然转身。
“给我把他吊起来!”二人同时说出这句话。
商承弼肩头一怔。
晋枢机讥诮一笑,艳光充庭,“看吧,你就是这么的无趣,五年,我连你下一句要说什么都知道了。你说,我能不算计你吗?”皇后娘娘,我是真的不恨你,因为,你又一次让我知道了,这个人所谓的爱,真的只有这么少,这么少。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了
突然间觉得,一切仿佛又回到原点。不过还好,危机,就是转机,希望这一次,两个人都能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