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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涅盘红尘叹生死

    蔚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看似平静的海面上时不时荡漾出粼粼的波光。一闪而过的光影,像是深海的游鱼抖动鳞片时发出的森然的光芒。有潮水蔓延上沙滩,留下一片湿渍后又缓慢褪去。偶有些许激烈些的海潮撞击上岸边干涸的珊瑚礁,溅出的泡沫碎裂在风里。

    轻柔的海风微微拂动着龙剑的发丝,在风里轻柔地打着卷。他神色如常,似乎根本没有一丝异样;然而右手却紧紧握住腰间沧溟剑的剑柄,指节已经有些泛白。

    站在他身边的李未名则是一身惯常的青衣。没有被束缚起的散发在风里纠缠着。然而他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一样,和龙剑一起,目不转睛地看向远处,眉头轻轻地蹙着。

    “我就知道你还是不愿意对她下手。”青衣男子的声音在风中似乎有些不清晰,“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你若不能重伤她……甚至杀了她,连我们都没有未来。”

    “你说的我也都明白。”龙剑似是叹了口气,低着头看向手里的佩剑。这把剑,曾经被海皇敖澈执在手中。为了四海的安宁祥和,多少妖孽魔障在剑下饮恨;然而这位沧溟帝大概怎么也没有想过,这把降妖伏魔的利刃,终究要饮上同源亲族的鲜血。

    “龙玄的心思太过诡异莫测。因此我不能让她坐上海皇的位置,玩弄四海生灵于鼓掌之间。”蓝衣男子收回目光,看向恋人的脸,“因此你不必担心我。就算是为了东海,我也一定——”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到李未名神色微微一凛。而自己也似有所感。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望去,只见波光明灭的海面上,一个黑色的影子朝这边掠了过来。她的动作看起来似乎不急不缓,在水波上如同闲庭信步,脚尖触碰到水面时如同行走在平地,根本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龙剑向李未名点了点头。李未名担心地看了他一眼,飞身掠起,身影化作一道青虹,跃上了远处一块高耸的岩石上,表示自己不会介入这场战斗。

    而他则按住腰间的佩剑。四指握住剑鞘,拇指向上一推剑柄。锐利的剑刃反射了耀眼的日光,在黑衣女子的身上打下一晃惨白的光影。

    而龙玄也落到了与他相距数丈的地方站定。她低眉垂眸,素手一捻,闪着幽蓝色光芒的琴弦便出现在了指间。龙玄抬头看着不远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微微一笑道:“皇兄可真是准时。”目光又看向站得更远一些的李未名,“只是不知道李公子为何在此?莫非是怕皇兄顾及兄妹之情,对龙玄手下留情之时,来助皇兄一臂之力的?”

    龙剑并没有急着反驳,反而笑道:“啊,带他来,也算是来帮我壮胆的。话说回来,那位美艳动人对你用情颇深的牡丹花妖,怎么没见到她呢?”

    果不其然,龙玄听完这句话后,原本还有些笑意的脸完全冷了下来——虽然只是些细微的变化。

    “看来多说无益。”她慢慢横起太古独幽琴,淡淡道,“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你自找死路,怨不得我。”右手五指在琴弦上横向一划。原本平静的海面陡然激起千层浪。

    “鹿死谁手还说不定。”一片水雾中,沧溟剑早已出鞘。男子健步如飞,雪亮的剑锋上环绕着锐利的蓝光。

    铺天盖地的琴声如同尖刀一样割破耳膜,漫天纷飞的剑影则如同鬼魅一样上下掠动着。剑气和琴音划破苍穹,灵力与真气的激荡让原本平静无波的大海也掀起了滔天巨浪。脚下传来轰鸣的声响,连视线都有些苍白模糊。仿佛偌大的天地此时此刻变成了一个骰子,被一个红着眼的赌棍使劲地摇晃着。

    李未名的目光始终胶着在龙剑的背影上。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双手已经不由自主握紧成拳。渗出的汗水让手指间都变得黏腻湿润。

    …………

    自从成为六界之主后,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岁月。尽管天规明令禁止没有圣谕许可的仙神是不能擅自踏出神界一步的,但是作为神界的主人,他说的话就是圣谕,他的行动便是圣旨。

    在这六界之中,有一个地方,他无论去过多少次,也依旧有些不太适应。

    那便是地府。

    地藏王是个眉目慈祥的菩萨。身披的锦斓袈裟上镶嵌着些许贵重却并不奢侈的宝石,总是手持佛杖站在地府的火河边上。他的身边趴伏着谛听神兽。佛教有“真谛”“俗谛”“空谛”“假谛”之说,而谛听,顾名思义,便是擅听九天九泉之幽音,从纷杂的万事万物中探寻出真理的本相。

    而天帝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这传说中的谛听神兽。

    天帝还没开口,地藏王菩萨便向他行了一礼,打了个佛号道:“圣主是求问当年敖澈之事吗。”

    “不,是为了当年空白的记忆。在那段记忆之前,孤觉得自己是真正爱着天庭和六界的。但是在那段记忆过后,漫长的时间里,孤却越来越觉得,天宫纵然秩序井然,却也太过清冷。千年万年,天庭都是老样子……”

    “那么圣主是为了找寻回那段记忆,找回当年的热忱,重新治理人间天上?”

    “是的。因此孤来请教菩萨与谛听神兽。请将那些年失去的东西告之与孤……孤这些日子思前想后,也记不清到底是在何时失去了这段记忆。”

    地藏王菩萨看向谛听。谛听伏下//身子,将一侧耳朵慢慢贴在地面上,过了许久才抬起头,口吐人言:“圣主抽取了情丝。”

    天帝浑身震了震,却道:“愿闻其详。”

    “圣主与沧溟帝一事,乃是圣主主动割袍断义。因为圣主认为,六界之主不可被儿女私情困扰,更何况两人身居神位,又同为男子,相恋则更加有悖天道。因此您当年抽取了自己的情丝,并将与沧溟帝那一段最重要的记忆封印了起来。为了让自己再也不可能接触到这缕情魄,您将他打入魔界了。”

    “这不可能!”天帝摇了摇头,冠冕上垂下的充耳与金鎏都在微微地摇晃,“蚩尤当时尚且在世!若是孤将他打入魔界,蚩尤又怎么会——”

    谛听抬头看着这位六界的主人,目光中略有怜悯:“圣主不信吗?那缕情丝终日游离于往生湖之上,日复一日……而他的名字,您不会不熟悉。”

    “他叫溯影。”

    溯影……?!

    这个名字仿佛有魔力一样。下一个瞬间,无数缤纷凌乱的画面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天帝只觉得心底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喉头竟然慢慢渗出了一丝鲜血的甜味。他破天荒地觉得脚下一软,仿佛已经没有了力气支撑。而一直侍立在他身边的无盐见状立刻上前两步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地藏王若有所思地看了这位用面纱裹住脸的女子一眼,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幽远深邃,听起来有一些苍老,就像是铜铃一样,沙哑中却还带着一丝清灵。他的叙述永远是不急不缓的,带着些普渡众生的悲悯。

    “圣主应当已然有所体悟。世人皆说挥剑斩情丝,却不知这所谓的情丝,并不仅仅限于男女之情。骨肉相依的亲情是情,刎颈莫逆的友情是情,对世界万物的所感所爱,也都是情。拔除了情丝,并不单单终结了男女情殇的痛苦,同时也会失去很多很多人们从来想不到的东西,忽视许多从前珍惜热爱的事物。”

    “……从前珍惜热爱的事物?”

    “从前的您,难道不对出自对六界的悲悯,才会日复一日兢兢战战地治理着六界的苍生?”

    天帝默然了许久。久到地藏王菩萨和无盐都认为他不会再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时候,他才慢慢地张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竟然……是这样?可是菩萨的佛门不是说,人应当摒弃七情七苦,才能超脱六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六界分为神仙人魔妖鬼,却独独没有佛。神界的众仙,纵然法力再强,也不过是六界中的一份子。可笑的是,他们总是将红尘俗世里的人们称做是芸芸众生,却丝毫没有想过,自己也是这纷扰中的一份子。

    唯有修炼成佛,才能涅盘生死,参透一切……

    地藏王菩萨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无盐的身上。他打了个佛号,道:“不知这位女仙主是如何看待的?”

    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提问,无盐愣了愣,才回答道:“无盐以为,强行抽取情丝,使自己对六界之事兴趣索然……和堪破一切,大彻大悟,涅盘圆满……是不同的。”

    地藏王菩萨赞许地点头:“仙主颇有慧根。想要真正的参破,并不是要让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原有的样子,或者抽取自己的情丝,将自己隔绝在尘世的纷扰外;而是要在这纷扰的一切中感悟。”

    “……原来如此……”

    天帝向地藏王菩萨告别的时候,地藏王菩萨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还有一言,望圣主千万要注意,不可偏颇行事。”

    “何事?”

    “是关于魔君李未名的。”地藏王说,“他的本性并不坏,自然也和蚩尤不同。还望圣主不要因为对魔界的偏见而将他赶尽杀绝。”

    “……晚了。”

    “元始天尊此刻……应当已经赶赴东海湾了。”

    “阿弥陀佛。”地藏王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低下了头去,“果然,他命中,该受此大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