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逐渐接近冬天之后,白昼缩短,世界处于黑暗的时间变长。窗外茂盛的树木变成了深浅不一的剪影。
姬辞穿着月白色曲裾,长长的衣袖自然垂下,广袖与衣摆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晃荡,像是轻风拂云。
云深正在沙发上坐着看今天的报纸,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抬头,就看见姬辞白衣黑发的样子,脚步轻缓地下了楼。
“迟迟要出去吗?”
姬辞点点头,没有束上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摇动,“嗯,刚刚陆吾过来找我,今天是纪家惩处的日子。”姬辞说道站到云深的旁边,一边整理着腰带一边有些迟疑地问道,“深深,我将纪老先生定罪,阿洵他会不会怪我?”
那毕竟是他的爷爷,想到这里姬辞的手一顿,表情有些担忧。他很珍惜这几个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时光他都记在心里。这一次自己却将阿洵的爷爷定罪了,如此一来,纪家现存的势力与权力肯定也会受到影响,而阿洵作为纪家子孙必定会被波及。
“不会。”云深放下手中烫得平整的报纸,起身走到姬辞的面前,轻柔地将他抱在了怀里,“迟迟,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不要犹豫,我们都支持你。阿洵他并不是不懂是非,他心里清楚怎样是对的。”说着抚了抚姬辞顺滑的发丝,带着安慰与爱怜。
和以前比起来,迟迟已经逐渐在明白——什么是感情。他的生命中,逐渐多了其余的在乎的东西,多了更多的景色,而不是将自己困在一方天地中,孤单寂寥地数着星辰,听着风声。
姬辞听了放下心来,摊开紧握的手心,露出白玉发箍,小声地吐出两个字,“头发。”说着歪了歪头,示意自己的头发还散着,看着云深的眼神纯净无辜。
“懒迟迟。”云深宠爱地捏了捏他的鼻尖,随后接下姬辞手心的发箍,细细地将他的头发梳拢,动作熟练而小心,担心弄痛他。
摸了摸束好了的头发,姬辞弯着嘴角,踮起脚尖亲了亲云深的唇,“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完就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口,站着白衣白发的陆吾,身姿沉静。
姬辞回头看了云深一眼,“你放心。”云深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九庭。
姬辞从湖下的地牢出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冷肃,陆吾安静地跟在后面,视线落在他及地的衣摆上。
或许是因为刚在地牢中打开了通往从极渊的门,姬辞的四周漂浮着无数的黑暗气息。但是那些黑色的灵气却十分畏惧姬辞身上的气势,只敢漂浮在他的四周,不敢触及。
“除了纪老先生与纪严,其余的人关押在地牢,无需再次打开从极渊了。”姬辞走在湖面上,平静的湖面映着他的影子,显得有些模糊。
“是。”陆吾点点头应道,随着姬辞走进了天寰之中。
“主上,您这一次敢去厌火之丘,请务必带上帝江或是凫傒。”陆吾面对着姬辞,语气难得的强硬。
“你很担心。”姬辞抬眼看了陆吾一眼,随后继续拿着冰蝉丝擦拭寂灭,长剑的低吟声在天寰之中尤为清晰。
“是。”陆吾垂首,纪家的黑铁之匣与毕方的消失,让他心中很是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但是所有的线索都被抹去了,让他全然无从着手。
若这一次的厌火之丘真的是陷进,那么,必定是一场苦战。所以就算姬辞实力大涨,或许也无法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他不能再让姬辞献身危难而无能为力。
“我懂你的意思。”姬辞放下手中的冰蝉丝看着他,“我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姬辞也知道,这一次去厌火之丘定不会那样顺利,但是,他不能事事都依靠神兽的帮助。
现在他已经拥有了姬无央的灵力,但是他所欠缺的,却正是实战的经验。如果永远躲在神兽的后面,他便是空有一身灵力却依然无法更好地发挥,这般便是有等于无。
因此,他需要战斗,需要杀戮来提升自己的战斗力,自己在绝境中的力量。
他一直都记得,自己最终的敌人,是重黎。他要保护云深,保护九庭。
“主上……”陆吾还想说什么,却被姬辞打断。
“我坚持。”姬辞语气平淡却坚决。陆吾看着姬辞的表情,没有再说话。沉默良久,才缓缓行礼道,“陆吾必将守护九庭,等候吾主归来。”
“嗯,拜托你了。”姬辞声音低沉,视线落在窗外平静的水面上,神色莫测。
晚上十点的时候姬辞才回到了华庭。云深坐在沙发上等他,手边放着一摞文件,他的手里握着一支笔,神色严肃认真,而一边的饭桌上饭菜还冒着热气。
姬辞看着云深灯下的侧影,突然感觉眼中有了湿意。
有一个人会在夜里为自己亮一盏灯,等自己回家,这样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姬辞深吸了一口气,脚步轻灵地走到沙发后面,从背后环住云深的脖子。云深微微侧了侧脸,眼神在灯光下无比明亮,“饿不饿?今天有你喜欢的吃的。”说着一只手覆上了姬辞的手背,手心温暖。
“嗯,饿了。”姬辞点点头,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期待地问云深,“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云深将他的手挪开,站起身转身伸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腰,“好,陪迟迟一起吃!”说着就拥着他往餐桌边走去。
姬辞一边走一边抬头看他,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吃了晚饭,姬辞摸了摸鼓鼓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他才恢复味觉没多久,一时觉得什么都好吃,结果就是一不小心吃多了,有时候肚子不舒服了还让云深过来帮他揉揉。
云深总捏他的鼻子说他像一只小猪,姬辞每次都十分严肃地反驳,“才不是小猪,你见过这么好看的小猪吗?”一脸的理直气壮。
吃了晚饭,两人便出去散步。秋天的风有些凉意,姬辞“噔噔噔”地跑上楼帮云深拿了一件外套下来,“要穿起来,不然深深会冷的。”姬辞表情严肃,但是云深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想笑。这样的迟迟,真的太可爱了,总让人觉得温馨无比。
两人走在华庭的石板路上,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木,地面有许多的落叶,踩上去总会发出“嚓嚓”的声音。
“迟迟明天就要去找毕方了吧?”云深低头问一边踩着枯叶玩儿的迟迟,见他低着头,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东西一般,踩落叶踩得十分专注认真,像是在揣摩每一片枯叶的不同音色一般。
“嗯。”听见云深问他,姬辞一下子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嗯,要去救毕方,不过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姬辞拉了拉云深的手轻轻摇了摇,像是小时候一样,“我现在很厉害的,深深不要担心。”
云深点点头,“好,我不担心。”说着将他的手握到了自己的手心里,紧紧握住。
“但是我都不知道毕方现在怎么样了。”姬辞说着又有些担忧。虽然因为契约的原因,自己能够感知他现在肯定还活着,但是总归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会没事的。”云深停下脚步,将他整个人揽在怀里,“迟迟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早一点回来,我会在家里等你的。”他的声音温柔无比,比夜风还要轻柔,却又带着一种坚定,永远守护姬辞的坚定。
姬辞在他的胸口点点头,也反手抱住了云深的腰。
路灯下的影子紧密地融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姬辞早早地就起来了,去更衣室换上白色深衣。姬辞站在镜子前双手往身后探了探,有些懊恼地背过身对着云深,“深深,腰带。”
云深正在扣袖口,抬眼见他两只手反扣着握着腰带背对着自己,像是一只用布条将自己缠起来了的小动物,不禁微微咳嗽了一声掩住唇边的笑意。
云深走过去拉住腰带,仔细地帮他系上。姬辞微微抬着手臂,看云深低着头认真的样子,抬手戳了戳他的脸。
“怎么了?”云深系好了腰带抬起头,看着姬辞呆呆的表情问道。
“唔,突然觉得深深好英俊。”姬辞表情诚恳地说道。
云深听了捏了捏他的鼻子,接着从一边的琉璃盘里拿了一个白玉发箍,动作轻缓地将姬辞的头发梳拢,然后套上发箍。他的眼神很专注,像是正在做着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早些回来,注意安全。”云深又重复了一遍,手轻抚过姬辞的脸,翡翠色的眸子泛着柔和的水光,像是日光下的湖泊。
“嗯,我会很快回来的。”姬辞点点头认真地保证道,“我走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陆吾,要是有谁敢伤你,你就用玄冰剑吓唬他。我已经警告过那些前长老了,他们不敢为难你。”说着又有些不放心,十分坚决地说道,“我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云深看着他担忧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唠唠叨叨的样子真的有很贤惠的感觉。
“好好好,迟迟想得很周到,有什么事我会去找陆吾的。”云深说着微微弯下腰,扬了扬下巴,“迟迟,打领带。”说着有些戏谑地看着他。
姬辞瞪了他一眼,不就是让他结了腰带吗?为什么这样的表情嘛……
想着撇了撇嘴,手指十分灵活熟练地帮云深系上了领带,一边嘟囔,“我不在了看谁给你系领带……”
“迟迟不在,我就再也不系领带了。”云深笑着,却说地十分认真,像是誓言一般。
姬辞仰头看着他的眼神,突然觉得无比的心酸。继承了姬无央力量的自己,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在三十七岁的时候死亡。
要是我死了,深深怎么办?谁又给他系领带呢?
想到这里,姬辞的表情突然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
“嗯,我一直给你系领带,系一辈子。”姬辞眨了眨眼睛,红着眼眶弯起眼笑了起来。云深叹息着亲了亲他的眉心,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如一辈子都不愿放开分毫一般。
从九庭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旭日初升了。姬辞一个人坐在云车中,看着车壁上的纹路有些深思。
陆吾和凫傒曾经提到过,纪家地牢的炼魂阵是炎耆的创作,而咒怨之气也是炎耆的手法。炎耆是重黎的下属,此时应该身在从极渊中,绝不会如此轻易地逃了出来并没有被发觉。
但是,如果真的是炎耆逃了出来了呢?重黎是不是背后的指使姬辞又开始有些不能确定。按照姬无央的描述来看,重黎绝不会手法如此的温和。
如果是重黎亲自出手,想来应该会无视九庭的存在直接就一剑杀了自己吧?
那么,现在出手的人到底是谁?或者,炎耆真的已经从从极渊中逃出来了,而针对自己的另有其人。
想到这里,姬辞的眼神沉了下来。缓缓闭上双眼,姬辞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静下来,不能急躁,现在自己应该做的,便是沿着仅有的线索慢慢去寻找,总有一天,会是生死之战。
姬辞睁开眼,双眸漆黑弥漫,没有一丝杂色。
厌火之丘实际上是一座大山,一半山体寸草不生,满是如火焰一般燃烧着的岩石与土壤,因为温度很高所以完全就没有植物能够存活下来,因此被称为火焰之地。相传这里曾是火神的寂灭之地。
另一半山体林木茂密,一年四季都是草木葱茏,云霞雾霭,而被称为厌火之地。
云车停在了火焰之地的边缘不远处,车轮落在地上,没有带起一点尘沙。
这里是金翅鸟的地界,于是姬辞下了车,深衣的衣角没有触到地面,却在行走之间带起了地上的轻尘。没过多久,衣角便被染成了淡红色,像是晕染上去的花。
按照微弱的灵气感应,姬辞朝着厌火之地慢慢走去,如果没有出错,毕方应该就是在那个方向才对。
不断行走间,姬辞就发现原本十分空旷的地上逐渐出现了无数干枯的树木,枝干焦黑,树干上有着灼烧的痕迹,有的还冒着白烟,早已分不清原本的模样。
姬辞有些疑惑,难道火焰之地一直都在不断地往厌火之地蔓延吗?看着两旁的景色,他突然觉得这里的景色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到底应该如何,姬辞却又说不清楚,只觉得,这和自己记忆中的影响不相符合。
姬辞突然停下脚步,记忆?他的表情带着思索与茫然,难道是姬无央在灵力传承的时候,将一部分记忆也给我了吗?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自己都没有来过厌火之丘。
所以,浮现的这种违和的感觉,以及所谓的记忆一定不会是自己的。
姬辞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去,不管是什么原因让自己有了这样的感觉,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金翅鸟,救出毕方。自己答应了深深,一定会很快回去。
姬辞每一步走得坚定,不断向着厌火之地行去。他的神色镇静,但是全身都处于防备的状态,手心捏着法诀,一有危险便能够应对。
随着距离的不断靠近,两边的枯木突然密集起来,像是一整片的树林都被烧灼殆尽一般,只留下焦黑如碳的树干。它们形态各异地生长在红色的地上,散发着死亡的压抑气息,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
不过,姬辞注意着周围照树木的密集程度以及烧灼的状况来看,心里想到这里应该比较接近厌火之地了。
就在这时,原本澄澈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像是有什么大幕突然将天光遮盖,没有放过一缕光亮。四周刹那陷入一片漆黑。
姬辞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任由黑暗覆盖四方,随即迅速地将自己的神识探向八方。
突然,从两棵焦黑的树木之间飞出了一只黑色的大鸟,它的翅膀奇长,全身都是浓墨的颜色,像是和枯木融为了一体一般。
姬辞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了大鸟的方向,但是视线中却只有黑暗。
华庭。
云深刚回到华庭,就看见云泽的车停在别墅的门口。
会客室里,云泽正在翻看报纸。他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西服穿的很是严整,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
他现在已经进入了政界,前两年便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云老先生培养他为下一个云家的继承人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因此每个人都愿意给云泽一个方便。
云泽为人有准则又圆滑,东方的儒雅世故与西方的浪漫严谨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结合,许多人都很看好云家的这个后辈。
“大哥。”云深打了声招呼之后坐了下来。虽然他和云老先生的关系闹得有些僵,但是和云泽云霆两兄弟的联系还是很频繁。血缘亲情是一方面,各取所需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阿深回来了。”云泽放下手中的报纸看向云深,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不会热络的让人厌烦,也不是令人反感的冷漠。
“嗯,大哥有什么事吗?”云深端起骨瓷茶杯,指节修长。坐在他对面观察着他的云泽也不得不承认,云深虽然是在云家长大,但是他完美地继承了两个家族完全不同的气质与教养——云家的内敛沉然与克洛斯兰家族的高贵张扬。
“爷爷想要叫你有时间回去吃个饭。”云泽看着云深说道,非常直接地说道,“应该是为了你和阿辞的事情。”
“爷爷他有没有说什么?”云深看着桌上的茶杯表情平静,让人猜不出情绪。
“没有,爷爷并没有说什么。”云泽摇摇头道,“我猜测爷爷趁着阿辞不在叫你回去,应该是不想直接面对阿辞,希望能够劝动你。”
说着也有些伤脑筋,“你知道爷爷他做了一辈子的大家长,性格总有些执拗。他认定的事情很少能够改变的,就像你和阿辞的事情也是一样。爷爷他想你回去,但是他又决不妥协。”
“我知道了,我有空就会回去的。”沉默了一会儿云深才开口说道。他抬头看着云泽微笑道,“不管怎样,那都是我的外公。”
作者有话要说:【脑补小剧场】
迟迟:深深——深深——有好吃的!!!o(≧v≦)o~~
深深:刚一回来就叫这么大声,怎么了?(⊙o⊙)?
迟迟:有好吃的!~\(≧▽≦)/~
深深:什么好吃的?(⊙o⊙)?
迟迟:烤鸟肉!还有清蒸红烧炝炒炖煮……~\(≧▽≦)/~
深深:原来——你是去打猎去了?-_-|||
迟迟:嗯嗯!有肉肉!有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