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辞一直觉得,只有自己这般不详的人,才会被选为祀灵师。
他还没有到六岁,却已经遭遇了三个人的死亡。
从很早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因为从出生的开始,他就已经能够记事了。所以他记得,自己被包裹在襁褓里,耳边响起的是母亲哀哀的恳求,“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还要看看我的孩子……他才出生……”
渐渐的,哀求的声音就变成了绝望的低泣,之后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没了声息。
他的母亲死了,死在他出生的那一刻,甚至自己都还没有看过她一眼,就死了。
父亲抱着他跪在床边,呼吸都有些颤抖,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悲伤。他恍然看见一头巨兽,正在逐渐将父亲吞噬殆尽。
三天后,他的手心出现了红莲的印记,姬氏一族的人都激动异常,才出生的孩子竟然这么快就显露出了神迹,当即,他就被选为了下任的祀灵师。
那时住在九庭的祀灵师大人的身体已经非常的虚弱,长老们都在担心他是否能活到下一次祭祀大典的时候。所以姬辞的出现,让他们已然安心。
姬辞记得在他被长老抱走的前一夜,他的父亲坐在他的摇篮边,小声的和他说话。
他说,你的母亲知道你是祀灵师肯定会难过的,祀灵师都活不过三十七岁啊。又说,祀灵师命定都是孤星,所以你的母亲才为此而死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也陪她一起去了?说着突然哽咽起来,年近而立的男人,哭的如此压抑,如此的伤心。
走的时候,他用指尖细细抚摸姬辞手心红莲的印记,“他们都在恭喜我有了一个祀灵师的儿子,说这是上天对我失去妻子的补偿。哈哈,补偿?补偿……哈哈……补偿……”笑着笑着,声音渐渐远了,从夜色中传来的,不知是哭声还是笑声。
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成年后才偶然知道,他的父亲姬允在他六岁那天,也就是他成为祀灵师的那一天,在欧洲的一座别墅里自杀身亡。
那时他正在批阅卷宗,听到这个消息,一滴浓墨落在了雪白的丝帛上。
惟愿,他在死后再没有那么多的痛苦与伤悲,能与母亲再次相伴罢了。
姬辞在六岁之前,都是住在姬氏一族的主宅。
姬氏一族的主宅非常的偏僻,建在群山之间,每到夜里便安静的有些可怕。那里的房屋历史都非常的长,每当下雨的时候就会有一股腐朽的味道。主宅里不管白日或者黑夜总是安静的,连佣人走路都没有一点声音。
居住在主宅里面的族人非常的少,按照族规,姬氏的族长在任时都必须镇守主宅,而姬氏子孙中,只有嫡脉的人能够继承“姬”这个姓氏,在成年之前住在主宅,成年后就必须搬离。
姬辞的父亲姬允是姬氏嫡系的幼子,在娶了白家嫡系次女白珈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或许是离开前夜父亲对他说的话,他一直都没有对长辈提父母的问题,族里的长辈也没有问过他想不想爸爸妈妈。他隐约知道,父亲并不想回来,也不是那么想再见到自己。
姬家与他同辈的孩子有好几个,但是或许是父母都细细叮嘱过,他们都不敢和姬辞一起玩儿。有一个小女孩儿曾犹豫了很久,过来和他说话,但是才说了几个字,就被自家大人牵着离开了。主宅里的长辈似乎也很畏惧他,每次见到都会异常恭敬的行礼,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渐渐的,他学会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听鸟叫,学会了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看雨,学会了在夏天的时候看天上星星的轨迹,学会了在深夜不能入眠的时候听山泉淙淙的声音。那时,没有人和他说话,也不会有人来问他,你在想什么,或者,你需要什么。
有一天晚上,他听着山泉淙淙的声音,有些睡不着。正想起来出去走走,却听见门外响起了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他停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躺到床上伪装自己睡着了。不一会儿门就开了,那一刻他发现,进来的人不是姬家的任何一个人。他心里异常的惧怕,但是却又有一些兴奋。年纪还小的他不清楚为何会有这样复杂的情绪。
“他就是下一任的祀灵师?”一个有些高傲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很刻意的压低了嗓音,似乎在问旁边的人。但是没有听见回答。
“好吧,他的灵魂上确实有红莲的烙印,不过年纪这么小就能苏醒印记,还真是厉害,他的灵力真是异常的强大。”依然是那个声音,他们站在离自己的床不远的地方说着话,像是在观察。
“陆吾,你说大长老是什么意思?祀灵师大人确实失踪很久了,但是又不是就死了,竟然让我们来看着这个小孩儿,难道是准备让这个走路都还不稳的人直接担任祀灵师?他能行?”
和他一起来的人终于开口说了话,“只是让我们来看看而已,祀灵师大人又不会不回来了。”他的语气很清冷,像是没有什么情感波动。
“好吧,看也看了,是不是该回去了?”接着就听见被称为陆吾的人“嗯”了一声,转身就走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姬辞感觉到他们确实已经离开了,才坐了起来,放开了紧握的手,手心满是冷汗。
如果刚刚没有看错,那两个人落在地上的影子,一个长有翅膀,另一个是野兽一样的身子,九头四足。
他们都不是人。
姬辞摸了摸快要被抓烂了的被子,看了看天色,最后又躺到了被子里。如果是祀灵师的属下,那么应该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吧?他伸出手掌,就着月光看了看手心红莲的印记,我以后会是祀灵师,对吗?
五岁那年,他被人带到了九庭。那时他虽然心里明白意思,但是说话还只能说出单字,没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因此,通常只会用点头或者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被姬家的长辈带领着,乘坐一辆黑色的轿车去了岐山,那是九庭的所在。姬家的长辈在车内不断地叮嘱他见到祀灵师大人一定要礼貌,不要不理睬。他看着窗外的景色,没有搭理。
当时的祀灵师大人名叫姬幻,他站在九庭的门口,穿着一件黑色的曲裾,满头银丝都要垂落到了地上,他说,“你就是姬辞?”姬辞点点头,没有说话。随即就感觉到身后弓着身子的姬家长辈呼吸都有些不稳起来。
姬幻对送他来的姬家长辈挥了挥衣袖,“你们先走吧,以后他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说完便转身回了房间。姬辞看了看他瘦削的背影,跟了上去。
在九庭的时间过的很快,姬幻平时并不理他,将他交给了长老之一的天枢教导。天枢是一个非常好的长辈和老师,那时姬辞并不识字,是天枢手把手的教他,后来他能自己看简单的书了,天枢就会站在一边,笑的很慈和。
姬幻似乎总是很忙,只是偶尔会来看看他的学习进度,也不会说什么就离开了。天枢会很严肃的告诉他,要好好的学习,以后成为一个很好的祀灵师。只是偶尔看着姬幻的背影表情会有些悲戚。
有一日,姬幻将他叫到了天寰,历代祀灵师的书房。
“我还有不久就要死了。”静坐了良久,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姬幻有些虚弱的声音。他歪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宽大的曲裾显得很空。往日总是肆意的凤眼变得温和起来,像玉石一般的感觉。
“为什么会死?”姬辞抬头看他,有些疑惑的问。
“哈,原来天枢还没有教你这些。”他有些嘲讽的笑道,“没关系,以后你总会知道的。我已经三十五岁了,还有一场祭祀大典,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握着杯子的手骨节苍白,“姬辞,姬辞是吧?你将要成为万人之上的祀灵师了。”说完了又觉得很好笑一般大笑起来,手微微发抖,杯子里的水洒到了桌面上也没有在意。
姬辞看着眼前的姬幻,总觉得他和平时很不一样。于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开口。
姬幻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便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他重新将杯子里的水蓄满,没有端起来,只是握在手中把玩,“我六岁的时候,上一任祀灵师告诉我,姬幻,记住,成为祀灵师之后,一定要学会,为所欲为,要活的开心。然后他就全身抽搐着死了。”
“什么叫为所欲为?”姬辞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他问姬幻。
“我也不知道。”姬幻笑眯眯的看着他,“我这三十年都没有理解到这个词的含义。似乎祀灵师天生就有缺陷,不,或者是先天条件,没有什么欲求,没有什么想要的,也没那些不必要的感情,比如伤心,比如开心,比如爱……”说着又自嘲一笑,“不,还是懂什么叫做伤心的,我现在就有一点,所谓的伤心。”
“现在,我也把这句话告诉你,成为祀灵师了,一定要为所欲为,要是可以,去学学什么叫伤心吧,这可真是一种很好很好的感觉啊……”
三个月后,姬幻完成了他在任期间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祭祀大典,姬辞站在九庭空旷的大道上等他,天枢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天色已经很暗了,夜风吹的他有些凉。他看见姬幻穿着一件白色的袿衣,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像是踏着星月而来。姬幻也看见了他,心情很好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对天枢说,带他回去吧,外面冷。
第二天,姬幻死在了他卧室的床上。全身冰冷,有如冰雪覆盖。天枢说,他因灵力耗尽而亡。
姬辞一直都记得,那天姬幻的手放在他的头顶时冰冷的温度。
不久后,姬辞成为了祀灵师。接受了祀灵师的传承,得到了《洛书》。
姬辞三十五岁那年,京城七月天降大雪,直到九月都没有停止。混乱四起,妖邪横行。他着月白色的袿衣,独自一人走上了祭台,以血魂为祭,扫除天地间的污浊秽气,以救苍生。
在场的人都满眼的希望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够拯救他们,他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以灵魂引导灵力在祭台上蜿蜒而行,铸成了姬氏一族的图腾,白光迸发。随后,大雪骤停,千里雪色刹那消失,数万人民站在祭台之下欢呼,灾难结束了。
他躺在那个人的怀里,感觉血液从唇边留下来,带着腥气。
《洛书》末页浮现一行字:序一百五十七代祀灵师,姬辞,殇。
作者有话要说: 【脑补小剧场】
深深:不是应该写我的番外吗?为什么要写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迟迟:他才不是莫名其妙的人呢!(怒目)
深深:好吧,那为什么不写我的番外……
迟迟:因为你没有可写的啊~
深深:我上一世暗恋了你一辈子,不可能没有卖点!
迟迟:真的没有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