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了?”苏泽锦停下弹琴,坐在琴凳上问从楼梯上下来的人,“你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吧?怎么不多睡一会?”
沈淮一从轻微的恍惚中回过了神,他没有先回答苏泽锦的问题,而是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对了,非常美。”
“因为你挑选的地方很美。”苏泽锦知道对方是在说自己刚才弹的钢琴,在这一方面,沈淮一总是很容易被感染,“我现在的感觉很好,应该已经退烧了吧。”
他从钢琴前站起来,向厨房走去:“我刚刚去厨房的时候看见这里什么东西都不少,你是想出去外面吃还是像我们以前一样,早上煮点粥?”
“现在恐怕不能出去。”沈淮一说。
“嗯?”
“我刚刚接到通知,陈简已经往这里过来了。”
苏泽锦没抓稳手上的柜门,手指头被弹回去的柜门‘砰’地夹了一下。
他皱眉将自己的手指从柜子里抽出来,正要开口,站在旁边的沈淮一已经先一步将他的手指捧起来,吹了一口气,轻轻按了按:“疼不疼?我拿药水给你揉揉。”
“没事。”苏泽锦说,“你说陈简往这边走?”
“往这附近走。”沈淮一说,“但并不一定是这个村子。”
“那他的目标会是?”苏泽锦问。
沈淮一的目光投向前方的山上。
苏泽锦跟着看见了,他突然说:“假设陈简在京城还有事要做,而他已经安全地逃离了警方,又有精心布置的藏身地点,那他为什么要特意出来跑一圈再回去?”
沈淮一顿了一下。
苏泽锦又说:“我昨天头脑有点不清楚,漏掉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假设陈简还要回去,那他特意跑出来转一圈干什么?散步吗?”
他的目光落到沈淮一脸上。
“沈淮说你从不骗人,我也认为你从不骗人。那么结论就是,陈简确实是往这边走。再结合你所说的‘陈简可能还没有离开’,我推断你之所以能提前带我过来,是因为你能够肯定,陈简一定会往这里走。”
沈淮一保持沉默。
“陈简不会跟你通气,他没有理由这么做。而照你所说的照我和陈简对话的情况来看,在接下去,会让陈简一定往什么地方走的理由,好像只有一个。”
苏泽锦顿了顿,接着他问:
“陈简一开始的实验目标,就在这里?”
轻轻的微笑突然跃上沈淮一的唇角。
他对苏泽锦说:“完全正确,想要一个礼物吗?”
苏泽锦思量一下:“可以。把你对我一个问题的回答算作礼物,怎么样?”
“当然。”沈淮一说。
“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是说一半藏一半?之前关于陈简的事情我可以理解,你也许觉得有趣。但现在呢?在你能设计我看见陈简杀你,知道陈简到底要杀谁之后,陈简对你应该极为无聊了吧?你现在的目的,应该只是带我过来找陈简吧?”
有时候你很难形容沈淮一这个人。
他看上去英俊富有充满成熟男性的魅力与风度。
他看上去还非常的诚实。
但是事实上,他患有罕见的人格分裂疾病,不管是哪一个人格,都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诚实和道德。
如果说陈简是和蒋军国一样的杀人犯。
那么沈淮一仿佛也站在杀人的边缘了。
但多少值得庆幸的是,法律只判断既成事实。
“没错,我带你来的目的只是找陈简。”沈淮一说。
从和苏泽锦相处以来,不管哪一个问题,只要苏泽锦发现询问,他就从来不回避随之而来的诘问。
而且他永不说谎。
“至于说一半藏一半,不能说是故意……”
“那就是为了避免刺激我?”苏泽锦问,“考虑到我是这个目标的替身什么的……”
沈淮一脸上有些微妙的表情告诉苏泽锦,他并没有自作多情。
苏泽锦笑起来,他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杯子,在每一个杯子中注入半杯凉水,而后将其中一个递给沈淮一:
“为你的体贴干杯。另外,不介意告诉我你圈定的这个陈简的目标,到底是谁吧?”
“当然。”沈淮一说,“我会完全告诉你所有关于这一点的事情,只有一点……”
“什么?”
“见到陈简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沈淮一问。
现在这个情况下,陈简对于苏泽锦来说,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说的人。
沈淮一当然明白这一点。
但这个时候他,他还特意先提起对方——
“你想说什么?”苏泽锦问。
“见到陈简之后,你的态度。”沈淮一顿了一下,然后他说,“不要原谅他。”
他看见苏泽锦脸上的疑惑。
沈淮一并没有很具体的解释,他只是重复自己刚才说的话:
“如果你想要再和陈简好好说话的话,你最好不要原谅他。”
曾新野坐在工地临时搭起来的板材房里看图纸的时候,听见手底下正收拾东西准备停工的工头说外头有他的同学来找他。
哪一个同学?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他纳闷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见没有未接电话就又揣了回去,让工头把外面的人带进来看看。
结果两方一照面,曾新野就瞬间认出其中一个人了。
“这不是苏总吗?”他立刻就笑起来,一叠声说,“苏总请坐请坐,外头人说我同学来找我,我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我小学是在京城第一小学上的,曾先生也是吧?”苏泽锦笑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还是这两天翻同学录拐来拐去听见的,这几天我没事出来旅游,刚好听说曾先生在这里搞了个项目,就不请自来看看了。”
“欢迎至极!”曾新野说,同学的这层关系一拉上,大家就亲近了不少,“这位先生是?”他看向跟着苏泽锦进来的另外一个男人。
“我姓沈。”沈淮一微笑说。
“是我的朋友。”苏泽锦在旁边补充一句,“我们刚好一起出来旅游。”
曾新野照样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声‘沈先生’。
苏泽锦看着面前的人。
他们两个包括陈简和沈淮一,都是同届同学校的同学。
但是他陈简沈淮一是一个班的,而曾新野是另外一个班的。要不是沈淮一特别告诉他,他根本不会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同学,就像曾新野也根本不记得他了。
陈简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人呢?
他和对方有哪些相似的地方?
苏泽锦抱着这样的想法观察坐在自己面前的人。
从沈淮一拿来的资料上看,这一位同学的家境也非常不错,跟他同样岁数,也跟他当初一样是自己出来创业,最近刚和女朋友分手,呆在京城里太过郁闷,所以干脆跑进山里来直接监工一个大项目的建设。
对了,他也是一个工作狂,看起来也不太和工人亲近。
工地上的下班时间是每天晚上六点,会留一部分人看着工地,而其他的就到附近村子里去休息。曾新野也在附近的村子里休息,但他很少和工人一起下班,他往往会推迟一到两个小时,才独自开车前往村子。
“一个很好下手的对象。”
“你还要注意,他也许会通过升降梯杀人。在陈简为了最后的‘完美杀人’而做出的实验之中,他已经通过电梯完美杀了一个人,那么此刻面对最开始的目标,如果他的计划没有改变,他完全有可能复制那一次的成功。”
“而你还要注意,假使他的计划在这一系列事情之中改变了。”
“他很有可能完全不去特意布置什么。只需要带上一把刀加上一瓶喷雾,找个没有第三个人的地方,就能够直接杀人了。”
“以及再做一些别的事情……”
这是沈淮一对苏泽锦说的原话。
不得不说,苏泽锦觉得……确实挺有道理的。
因为现在,他就非常轻易地将这位同学单独地约到了几乎已经没什么人的建筑楼层里。
苏泽锦过来的时间并不早,在曾新野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明朗的天色已经被泼上了一层浓墨,苏泽锦和曾新野一人带了一个有探照灯的安全帽,光照还算充足,但就环境来说——到处□的钢筋和粗糙的水泥地以及没有防护栏的边沿,都让苏泽锦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
而站在苏泽锦旁边的曾新野,显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还一脸笑意地对苏泽锦介绍每一个布局的思路。
“我是打算在这里建设一个农家乐的。”
“这里的环境并没有遭到破坏,一些地方整理出来并不比那些国家的旅游景点差。最关键的是,再加上这里离京城又近地方又大不管是做高端度假场所,还是准备直接开放出来,都有搞头。”
“现在生意不好做,除了地段性价比之外,还要有特色。”苏泽锦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话。
他转头向四周看去,头顶上的射灯也跟着照亮目光所及的地方。但光线一晃而逝的那些由眼角余光瞥见的地方,黑暗总像是一团随时能跃出野兽的浓雾。
曾新野带着一点自得说:“关于特色我已经有想法了。”
“哦?”
“农家乐的吸引力就是那些,但对于所有人来说,衣食住行四个字最重要。其中衣和行关系不大,住不能完全体现这里的特色,只有食物——”
“哐当!”突然一声,让曾新野嘴里的话都顿了一顿。
苏泽锦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这是什么声音?”
“什么?”对方语速太快,曾新野一下子有点愣住,跟着才说,“这是升降电梯启动的声音……”
苏泽锦已经快步朝声音传来的位置走去。
他和曾新野就是乘坐升降梯上来的,在沈淮一分析的那些情况之下,他还特意记住升降梯所在的位置——
头顶的照明灯像利剑一样刺破黑暗,粗粝的水泥地面与鞋底摩擦出奇怪的声音,等苏泽锦几步赶到升降梯所在地方的时候,升降梯降了已经降了一半,他冲到栏杆前,只来得及和那位站在电梯之中,穿着工作装戴着头盔,还提着一个小包的人对视上一眼。
对方的面孔和记忆中的面孔有所出入。
但苏泽锦还是感觉到冰凉从脚底涌升到头顶。
不管是这个人穿在身上的工装,还是他相较于其他工人白得多的皮肤,还是他提在手里的背包,都和苏泽锦进来时候观察过的工人不一样。
穿工装带安全帽,只是为了走进这个工地。
不做更细一步的化妆,必然是因为没有必要。
如同沈淮一说的,陈简只需要走上去,将迷幻药剂对着单独呆着的曾新野喷一下,然后将人捅死就好了。
陈简被抓再逃狱,在他杀死曾新野的计划之中,反而是一个好的转折。
当他拥有社会地位的时候,任何的离去都有迹可循;而当他暂时与社会割裂的时候,一切的动向就变得无人得知了。
而曾新野与陈简除了幼年时候的同学之外,再没有任何联系。
这种简单的毫无动机的杀人案,就和电影中拍的《死神来了》一样,当事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杀,警察不知道要往哪个方面查。
除非警察追踪到陈简的行动路线,否则绝对无法就这一场凶杀案联系到陈简。
而警察会追查到陈简的行动路线吗?
苏泽锦不知道。
在这些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撕咬打架的时候,他已经飞快地朝升降梯反面楼梯的方向快步跑去!
他要赶上升降梯,赶上升降梯里的陈简!
照见橘色升降梯的光线如潮水退出。
钢铁的框架和框架里的人,从彩色变成深浅的灰黑。
哐当。
升降梯的顶端被楼层水泥地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