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没有谁是可以被无辜牺牲的。”
——大陆简史·批注版。
原本容纳了近三百名宾客的仁安厅,几分钟时间内陆陆续续走掉近百人。
余下那些,都是坚定不移站在陈九这边、或者说不赞同归化政策的,准备将天一彻底留下。
厨师侍者等,则被早早驱逐出场。
像束正、赵传久等人,都是仁安城本土权贵,亦或有名望功绩在身,眼下就算想走也不行,必须端正态度与陈家共进退。
比如束正。
他悄摸瞥了眼陈寸心所在的位置,低声道:“也不知道老爷子想啥呢,雷声大雨点小的时候不出言阻止,现在想插手都来不及了。瞧瞧那些个世家子弟,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天一的眼神跟要吃人一样。”
妇人眉头紧皱,呵斥道:“少啰嗦,天心难测!”
伴君如伴虎。
于仁安城来讲,陈寸心就是那唯一的王,独占鳌头近甲子。
——
场中央,陈寸心笑意盎然道:“九儿倒还真不傻,尤其是这蛊惑、煽动人心的本事,挺有一套的。”
米克淡淡道:“您超凡脱俗太久,可以做到把大事当小事,小事当无事,但我不行,毕竟处在当下这个位置上,顾虑太多。”
陈寸心反问道:“所以你的底线是天一、九儿,都不能死?”
米克点点头,指向口袋中的电话说道:“一直在震动,大概来自内阁与星空学院。”
陈寸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平静道:“这里是仁安城,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以你、或者安天城的意志为转移。”
米克低眉望向手中长刀。
陈寸心轻敲木椅把手,提醒道:“袁林在天上观望,你不能动。他虽然打不过你,但拖个三五天,问题不大。”
米克盯着老人,左手牢牢握住刀柄。
陈寸心脸上没什么波澜,静静与其对视。
良久之后。
所有心念皆化作一道悠长叹息。
米克松开五指,有些无奈道:“哎,姜还是老的辣。这仁安城,我是来错了。”
陈寸心微笑道:“未必,等等看。”
——
另一边,凌悦宁望着少年道:“刚才你说得那些,都很有道理,否则此刻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站在你背后,申屠极等人同样不会离开。我亦如此,非常赞同。”
“可我,不仅仅是我。明白么?”
陈九嗯了声,回道:“凌在前,悦宁在后。你的身不由己,更多。但是……”
他顿了顿,反问道:“与我何干?退下!”
凌悦宁昂起头,满脸倔强道:“如果我不退呢?”
陈九眉心微微向上隆起,印刻出一道浅浅的川字纹。
他神情肃杀道:“那便生死各安天命。”
话音落下,他双拳骤然握紧,身上随之传来阵阵噼里啪啦的闷响声。
程峰、凌悦宁等人心中俱是一震。
因为陈九体内才修复好些许的经脉气海,再度炸裂开来。
伴随着那一声声如同春雷般的闷响,少年耳、鼻、口、眼中,流淌出大量鲜血,呈妖异紫红色,触目惊心。
然后是身体。
透过内衬的雪白衣衫,隐约可以看到有血迹渗出。
陈沉眉宇中闪过一丝阴霾,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混账东西!
这里那么多人站着是吃干饭的么?
你他妈又去搏什么命!
——
陈九向前迈出两步,与凌悦宁肩并肩而立。
他双目赤红牢牢盯着天一,视线没有丝毫偏移,沙哑着嗓子下达最后通牒道:“别逼我跟你生死相向,退下!”
凌悦宁知道少年是在跟自己说话,亦是在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她犹豫了。
拦还是不拦?
之前凌悦宁一直认为陈九的咄咄逼人,有虚张声势的成份在里面,尤其是在他煽动众人情绪的时候,摆明了要借势压垮自己和申屠极等人,最后再对天一群起而攻之。
事后哪怕内阁跟星空学院追责下来,一句法不责众就可以把所有罪过顶回去。
可当现在看到陈九不惜自毁长城、也要强行让自己拥有一战之力后,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原来陈九从未变过,一如四年前那般,认准的事情怎么都要去做,哪怕他无力承担后果。
对天人的憎恶,同样是印刻在骨子里的,决心之重令人胆寒。
思绪流转,凌悦宁心中纠结万千。
良久之后,最终还是选择退去。
她扭转肩膀,让开半个身子轻声道:“打打杀杀这种事,我向来不喜,但也从未怕过。我只是,不愿在这种境地下,与你成为生死仇敌。我尊重并欣赏你的意志以及胆魄。”
陈九轻声道了句谢,径直走到天一面前,程峰等人亦步亦趋。
“我、程峰、陆平,三个人跟你打。其余人若想出手,与我无关。”
天一被气笑了,指着陈九骂道:“你他妈的不要命也就算了,现在连脸都不要了?”
陈九没有否认反驳的意思,直接道:“往东三百里处有一座大山,荒无人烟,去那里打。”
天一愣了愣,又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奸诈之色,环顾众人说道:“仗势欺人,还想让我顺着你的心意来。呵呵,真当老子是泥捏的,能任你揉搓?”
“就在这里打!”
“你们不是人多么?好,痛痛快快的混战一场,打死几个算几个!”
“谁怂,老子先追着谁杀!大不了就是把这副肉身留下!”
闻言,陈九忽然笑了。
直到此刻他才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满脸轻松道:“觉得我人多欺负人少是吧?好,我给你个公平厮杀的机会。你把境界压制在宗师之下,咱们俩单挑。”
……
天一歪歪头,满脸问号,觉得这小子大概是得了失心疯。
不止它,其余人同样被陈九的这番豪言壮语给震惊到。
你他妈都成这副德性了,全靠自残式的摧毁气海来激发潜能,维持大师境界,还想跟天一单挑?
就算人家把境界压制在宗师之下又如何?
大师巅峰境是你能去碰瓷的么?
东海王为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坏了,要遭!
第二反应是:九少爷!万万使不得!
他正欲出声阻止,忍无可忍的陈沉抢先一步开口,神情愠怒道:“陈九!”
少年寻声回过头,翻了个白眼打断道:“行了行了,少啰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自不量力、自毁长城、自寻死路、自取灭亡那一套,烦不烦啊?老子心里有数,你个臭娘们别插嘴!”
这话听在旁人耳里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陈沉此人他们都略知一二,陈寸心麾下的一柄利刃,杀人是把好手,常年生活在阴暗中,替红楼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但再怎么讲,她也只是陈家的家仆,陈九的训斥合情合理。
只能说这小子有点儿不识好人心。
而这番训斥听在陈家那些知情人的耳朵中,心里难免有些咂舌。
陈沉的不服管教、目无尊上,陈家上下众人皆知,偶尔任性起来,连袁林、甚至是家主的面子都不给。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在陈九骂完人之后,陈沉还真就不吭声了,只是极为愤怒的剜了少年一眼,大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能战、却不善战的天一冷笑道:“要说打你们三个,我多少有点心虚。可要说单挑?我没道理拒绝。把境界压制在宗师之下又如何?对付你个半吊子大师境绰绰有余。”
陈九淡淡道:“那就当你同意了。”
话音还未落完,他整个人瞬间消失不见,再出现时,秀气的拳头带着呼啸破空声已经逼至天一面颊。
短暂的视线接触,天一只从中看到一抹冰冷杀机,它恼怒道:“小王八蛋,搞偷袭是吧?”
身体再想反应已来不及,天一仓皇抬手护住头部,用臂骨生生抗下这一拳,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撞穿厚重墙体朝远处飞去。
陈九身形如鬼魅,紧随其上,满脸兴奋笑容。
几个月前,狂妄至极的他曾一口气邀战二十三位巅峰一品境,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内腑气海毁灭殆尽,时至今日经过龙血的蕴养,再加上其本身金刚体魄的强横,总算恢复些许,大概相当于建房子初把地基打完。
但陈九刚才再度自爆窍穴经脉,只为自己能有一战之力,后果当然很严重,百经摧残的内腑气海,很有可能再也无法恢复至巅峰状态。
可他不在乎。
因为那种久违的强大感、充盈感,又回来了。
身静心呼啸,心静体磅礴。
裹挟浓重战意而来的陈九,趁着半空中的天一还未调整好状态,聚罡气于拳骨之上疯狂出击。
天一哪怕将自身境界压制在大师,但毕竟是实打实的宗师体魄,导致陈九的每一拳都像砸在钢铁之上,自己的手反而被震的皮开肉绽,但他仿佛没有痛感似的,一拳更比一拳重,疯狂叠力。
他要一鼓作气,将天一赶至东边三百里的那座大山中。
——
仁安厅中央,众人望着越打越远的天一和陈九,心思各异。
有人担忧有人期待,有人紧张有人兴奋……
陈九如果能跟天一同归于尽死在大山里,那可就太好了……
怀揣这种心思的,不在少数。
安坐许久的陈寸心缓缓起身,遥望远方沉声道:“生死不论。”
苍老嗓音借雄浑罡气激荡而出,瞬间响彻人间。
方圆几百里,皆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