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诀说,这一场武林大会必定会以最惊人的姿态走向结束。
事实上,殷落痕自己也估计到了——毕竟,最后一天的比试竟然变成了季不寒和一个半路杀出的雪山道人之间的较量。
原本的林雪藏林砚青竟然都在第二轮就被刷了下来,虽然林雪藏的实力出乎意料,可是林砚青这种战斗狂人竟然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雪山道人,这实在是说不通的。
只可惜,一切已成定局,原本所有人以为最大的黑马会是林雪藏,可是现在事实却告诉他们——这匹黑马是雪山道人。
很多人觉得不忍直视——不要告诉他们这么猥琐的一个家伙有可能会成为武林盟主!!!那样的话整个正道武林在这个家伙的带领之下到底会走到什么地步啊?!
不说是正道人士了,就是殷落痕这种人都开始为正道担心了。
天诀败于季不寒之手的当晚,殷落痕一个人在房间里挑灯芯,考虑着天诀最近诡异的行踪。昨晚是去血洗万骨门的话,那今晚是去干什么?
明天就是武林大会最后一天了,陆苍茫说要在最后一天取林雪藏——也就是天诀的性命,现在人又在哪里呢?
不说别的,单从林德胜的死来看,他是已经在四海城了的。
殷落痕看着那火焰舔着铜芯子,眼神微微闪了一下。
背后一枚石子轻轻击在他房间的门框上,他背着身,暂时没动,过了一会儿才推门。
霜天雪月,正挂在房檐瓦角,看上去清冷至极。
那一身黑袍的男子,随手将剑扔在屋顶上,手里提着两壶酒,看他终于开了门,于是道:“你上来。”
殷落痕觉得莫名其妙,这季不寒上辈子是蝙蝠投胎吗?怎么老喜欢蹲房顶?“你谁啊,让我上来我就上来?”
“你上来。”季不寒没理会他的抱怨,又说了一句。
殷落痕看着他的身影,还在月上,月光照不到他的身子,一片地漆黑着。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晚的季不寒看上去很不一样,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他想起在擂台战的时候,季不寒当场吐血,可是天诀却是憋着到了树下没人的时候才吐出来。
殷落痕印象中的季不寒也是个很要强的人,他能忍的必定会忍,吐血这种事——是不是证明他受的伤也很重呢?
不知为什么一心软,他嘴里嘀咕着“你这人真是病了”,却还是飞身踏着屋檐站到了他的身边。
那白天时候还大展神威的断妄剑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殷落痕的脚边,就像是被人遗弃了一般。
殷落痕弯腰捡起来,只觉得入手沉极了,当初在来四海城的船上,他也拿过季不寒的剑,可是那时候几乎拿不住,现在这是证明他的实力已经有很大的提高了吗?
本来应该高兴,可是殷落痕高兴不起来。
“你觉得这剑如何?”季不寒没有看他,却知道他是在看剑,喝了一口酒这样问道。
剑如何?
自然是好剑。
殷落痕什么也不懂,他不是真正的江湖人士,或者说混迹在江湖还不算是久。对剑的了解,只能算是皮毛。断妄剑是神剑,怎是他能够评说的?他只是摇了摇头。
“你也觉得这剑不好吗?”季不寒微笑起来。
殷落痕心知他会错了意,却不知这到底是不是他故意的,只好继续听下去。
“断妄,这名字就不是好的。”其实,也只有这个名字是不好的。
断妄,断掉一切的虚妄虚伪虚假,还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也包括,他那些异想天开的,违背伦常的……说不出口,而且难容于世的感情。
殷落痕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忸怩了半天,只想出这么一句:“剑其实很好的。”
好,不好,谁又说得清楚呢?
殷落痕拿着那把剑,放在手掌上翻来覆去地看,就是这样的一把剑,在季不寒的手里,成为了倾世的神器——甚至,就是这把剑的剑气,伤了天诀。
他看了季不寒一眼,季不寒也真看着他。
他在他的眼光之下拔出剑,就像是在很久以前那样。
在剑缓缓出鞘的时候,殷落痕想:今天真的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
可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是季不寒的眼神不一样——可惜殷落痕看不懂。
不过,他也从来没有看懂过季不寒就是了。
剑出鞘的时候,难得地悄无声息,证明殷落痕的手很稳。
他玩笑一般地拿剑指向季不寒的脖颈,然后剑尖缓缓下滑,顺着移到了他的心脏位置,剑尖就在胸口,季不寒的眼神却从未离开殷落痕的脸。
殷落痕觉得有些不自在,笑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因为我伤了你在意的人,所以你现在是想杀了我吗?”这是今天晚上,季不寒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殷落痕愣了一下,答道:“你跟林三公子之间的事情都是光明正大的,我为什么要记恨你?”
“所以你在意的还是他。”
季不寒拿着酒坛子,喝了一口。
——这只是一个语言陷阱。
殷落痕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在意的人不是天诀,他是不可能直接就那样回答了的——所以这个陷阱,其实只是隐性的愿者上钩而已。
他手拿着断妄剑,那姿势怎么看怎么业余,有些不伦不类,古怪极了。“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的确很在意他就是了。”
“你喜欢他。”这不是疑问,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陈述和肯定。
殷落痕目光奇异地看了他很久,不说话,像是默认了。
季不寒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剑,看着那带着古拙花纹的剑身。
殷落痕以为他是要将那剑拿回去,也就顺势一松手,可是手指才松开一点,就惊觉季不寒是握着那剑往自己的心口送!
这个疯子!
他瞪大眼睛立刻握住了断妄剑的剑柄,惊魂未定地看着季不寒胸口上忽然化开的那团变黑的深色。
他抓住剑柄的速度很快,没有任由季不寒继续刺下去,不然——一代正道杰出英才,竟然会死于自杀,未免也太……
殷落痕会不过神来。
季不寒松了手,胸口上尖锐地刺痛,这点深度,还没刺破心脏,他说到底只是想要痛。
“放心,我不会死的。”
殷落痕看了看那剑尖没入的深度,不知为什么一阵无名火起,直接一拔剑,将那名传的断妄剑扔下了屋顶,摔在院落的青石板上。
这一刻,他不是传世名剑,而是一把被人丢弃的剑,尽管不是被它的主人丢弃。
“你不会死,可是你在发疯。”
殷落痕也懒得理会季不寒的自残,坐在他的身边,还专门拉了他的衣服袍角坐在身下,那表情已经理所当然得让人愤慨。
季不寒道:“喝酒。”
然后他将自己手里的酒坛递给了殷落痕,殷落痕嫌弃地一皱眉,“什么时候下任武林盟主竟然已经成了个醉鬼?”
下任的武林盟主?八字儿还没一撇的事情呢。
季不寒伸出手,还是拿着那酒坛子。
殷落痕想起之前那一夜的酒坛子,那对于他来说一直是个不解之谜,不过他也知道那可能是一个很禁忌的话题,所以他不想问。可是今天,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想起那一晚的事情,所有的气氛都很适合这个问题的提出,所以他问了:“那天的酒坛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不寒看他不接,又收回来自己喝了一口,说道:“没什么意思。”
他不想说,他又何必逼他什么?
殷落痕看了他许久,也想了许久,他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子,盯着看了许久,“酒看上去还不错。”
然后一仰脖子灌进去一口。
季不寒的眼神很平静,那是深夜的大海,即便是波涛汹涌,夜色掩盖之下也是什么都看不清的。
平静,能够将一切都吞噬掉的平静。
殷落痕又喝了好几大口。
眼看着那酒坛子要空了,季不寒却劈手夺了回去:“君子不夺人所爱,好酒,大家一起喝。”
他仰头,将坛子里剩下的酒喝干了,一手拿着那空酒坛子,看了许久,却直接一抬手扔向了落在青石板上的断妄剑边,一瞬家粉碎。
殷落痕有些发愣,他眨了眨眼,“你干什么?”
季不寒坐在房顶上,夜风寒凉,吹过的时候让人的眼神似乎也跟着冷了下来。
他在殷落痕的身边坐了很久,然后站起来。
殷落痕也跟着站起来,因为他坐着季不寒的衣袂,他不站起来季不寒就没法站起来。
季不寒没有看他一眼,向着下面的断妄剑遥遥一伸手,掌内劲力吞吐,那断妄剑就像是有灵性一般回到了他的手掌之中。
他曾经丢弃过这些,可是最终还是像断妄剑一样无法割舍。
只是,有的事情,是不想丢弃,却必须丢弃的。
断妄,何时才能真正地断妄呢?
季不寒消失得太快,转瞬就失去了影踪。
殷落痕也在原地坐了很久,才飞身下来,站在那堆酒坛子的碎片边,弯下腰捡起一块来仔细看了看,可是瞧久了也没见出有什么端倪,于是随手扔掉,进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南方人第一次见识了北方的大澡堂……作者军训了,更新不会断,但是貌似只能日更orz
求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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