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两脚为圆心圆规式落地的短暂数秒,易辰想,估计我这辈子最不适合做的就是狗仔和娱记了。
身体扑到半空,易辰眼疾手快地用右手抓住了开合的门沿,单脚跳着迈进了房间。
病房瞬间安静了。
床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半长的卷发,皮肤白皙,保养得极好。只是脸上带着疲倦的病容。鼻挺唇薄,容貌秀美,和罗隽天有着几分神似。
血缘这东西很奇妙,即便不是自己的,看见和罗隽天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女人,易辰忽然有种亲切的感觉。
这个虽然口头上叫了二十多年“妈”,却几乎不剩多少印象的女人。
记忆里,这个女人也把自己抱在怀里哄过,带着他去过游乐场坐碰碰车,在罗隽天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哄着他趴在桌子上插蜡烛,数对了十五根,然后看着他踮起脚尖,扒着罗隽天的衣服,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那个时候还是不怎么记事的年纪,等记事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病床边的牌子上写着“程叶”两个字,温怀并膝坐在边上,脸上带着还没敛起的笑,两个人一齐看向他。
罗隽天不在病房。
易辰怔了一下,觉得现在认亲实在不妥,站直了身体,立刻道:“那个不好意思,我好像走错房间了。”
说完刚想撤,就被温怀叫住了。“易辰?”
易辰还没说话,就见床上程叶苍白的脸眉心蹙了起来:“你就是易辰?”
易辰吊着胳膊不前不后地站在门口,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程叶认出了自己,随即想起就算程叶辨识能力这么好,自己原来的身体已经命丧车轮了。
易辰顿了片刻,道:“是,请问您是——”
程叶很仔细地打量着他,秀气的眉眼在他身上逡巡着,从零散斜下的刘海,一直到还穿着病房拖鞋没穿袜子的白生生的脚。
目光又回转到易辰脸上,道:“你过来。”
易辰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脑子里想着别跟罗隽天正好走岔了,走到床边刚刚站定,一份报纸忽然拍落在眼前。
易辰视线下落,停在翻开那页的头条,顿时身体一震。
上面明晃晃正是别墅前,他和罗隽天“借位”亲吻的照片。
之后响起女人依然保持礼节却有些冷的声音:“你和我儿子在同居?”
“……”
这话被别人质问起,易辰还有点被捉奸的错觉。可是面对这个多年没见的“妈”,易辰下意识想说,我都和你儿子合法同居多少年了,有什么问题?分居才是问题吧?
易辰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阿姨,这些娱乐八卦都是用来愚弄愚蠢无知人类的。从摄影的专业情况来讲,这里存在一个角度的问题。”易辰想了想,又补充解释了一句,“也就是有些事情其实没有发生,在某一个角度看好像就是发生了。”
程叶面容淡漠:“从哪个角度能把你拍到隽天别墅的门口?”
“……”易辰诚恳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也不是摄影专业的。”
“……”
程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虚弱苍白的脸带着和罗隽天一样的温和,与印象里模糊的人影渐渐有了细微的重合,只是眼角多了遮掩不去的细痕,看上去到底还是苍老了不少。易辰忍不住又是一阵发怔。毕竟是曾经照顾过他的人,易辰一个人生活太久,虽然已经习惯,但再看到曾经算是亲人的人,还是有种微妙的温暖的感觉。
虽然这种温暖并不合时宜。
且不说如今他在程叶眼里早已经是陌生人,如果他真的还是原来的身份,程叶恐怕远不会再是这个反应。
养了两个儿子的结果就是看着他们成双入对,任何一对父母也不会宽容至此。
程叶忽然开了口,目光停留在易辰脸上:“你有二十岁?”
“二十二……四。”易辰下意识回答。
“是个不错的年纪。”程叶徐徐道,“这个岁数了,还需要靠男人包养才能活下去吗?”
刺耳的两个字让易辰结起眉。
程叶声音冷淡:“现在的娱乐圈已经难混到非要靠色相勾引,才能出人头地的地步?”
易辰偏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程叶顿了片刻,缓缓道,“我虽然在国外住了不少年,但还没到了可以轻易容忍这些乱七八糟事的程度。”说着,手指在照片两人身体相接的地方克制着点了点,“且不管娱乐圈里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两个男人,两个男人——你们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易辰紧紧抿着嘴,目光带着平静的桀骜,右手插在宽大的病服裤袋里,一言不发。
“我看你也不像不明事理的孩子,男人到了阶段就该娶妻生子,至少是为了——”程叶道,“你有父母吗?”
易辰猛地抬起头。
清彻的眼眸里泛着复杂的光,紧紧盯着床上的程叶。裤袋里的手五指一根根攥紧,又慢慢松开。
“我没有。”易辰终于开口,“谢谢提醒。”
病房里一阵沉默。
“我会搬出去。”易辰道,右手慢慢从裤袋里伸出来,捡起面前的报纸,一点点揉成一团,攥进手里,“顺便,我会立刻跟时宴解约。以免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错觉。”
易辰俯□,将攥成团的报纸放在程叶面前,一字一顿道:“不依靠你儿子,我照样可以一个人活着。”
说完,直起身,淡淡看了温怀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走到电梯,易辰站在门口,用手使劲按着向下的按钮。
电梯门开了,里面站了个人,没有走出来,易辰也没管,低着头就进去了。
眼睛漫无目的地盯着红色的楼层数,看着数字一点点变化,眼睛莫名其妙有点涩,半天也没有眨动。
头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覆上。
易辰动作迟缓地回过头,罗隽天正站在他身后。
罗隽天看着他的表情,没问什么,手滑到易辰肩上,带着他出了电梯。
两人收拾好东西,办了出院手续,坐上了车。
车开了,易辰把车窗按到最下,冷风呼啦啦吹进来,头发立刻吹得乱七八糟。
车窗慢慢调上去,罗隽天道:“别感冒了。”
易辰又把车窗按下去,罗隽天又调了上来。
车窗上上下下,两个人无聊地玩了一会儿拉锯战,易辰突然道:“时宴解约违约金要多少?”
罗隽天沉默了片刻,道:“她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易辰道,“时宴福利太差了,我要跳槽。”
车平稳地驶上高速公路,然后猛地提了速,易辰的身体因为惯性紧贴在靠背上。过了很久,罗隽天才道:“你的合同还有一个月就到期了,不用付违约金。”
“那太好了。”易辰的声音听不出多少喜悦,“我终于可以有钱付房租了。”
“不要被别人左右自己的决定。”罗隽天的声音没有波澜。
“没有。”易辰道,“我本来就不该再让你养着。”
罗隽天直视着前方的路,“要我把抚养权拿出来给你看?”
“抚养权只规定到十八岁。”
易辰看着窗外,那个女人虽然戳中了他的痛处,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说得并没有错。
他是依靠罗隽天太久了。从婴儿阶段培养起来的依赖,维持了二十多年。哪怕分隔两地的八年,没有经济能力的他还是靠着罗隽天生活。
他确实应该一个人彻底独立了,如果没有重生到这个身体,他也快到了要大学毕业,一个人走入社会的年纪。
易辰注视着玻璃,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立刻回过头:“听说你要结婚?”
罗隽天语气平静:“和你结?”
易辰弯了弯眼睛,露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这个中啊。”
夜晚,易辰一个人在宾馆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索着自己以后漂不不定的人生动向。
虽然回到安文乐的公寓住最方便,但总有种被逐出师门卷铺盖回老家的错觉。而且回到恶梦开始的地方,怎么都觉得风水不好八字不合。易辰用食指指节按了按眉心,漫无目的地翻着a市的住房网站。
一个月之后就基本是《一枪毙命》杀青的日子了,这么一想,易辰多少还是有点茫然。自从重生之后进了圈子,几乎一路是罗隽天手把手引着他,才安安稳稳地走到现在。如今这个联系突然要斩断,自己一瞬间还真的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曹,林敖……最初眼里奇葩的存在,不知不觉也陪他度过了近半年。
手指漫不经心地滑动着屏幕,从公寓到单间出租,价钱全贵得要死,拍了两部电影,易辰都没来得及关心一下自己每部的片酬是多少。
易辰想了想,退出网页,翻出小曹的手机号,打算询问一下自己目前的可移动资产。
视线突然落在了一个号码上。
易辰顿了片刻,眼前亮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两声,被对面接了起来。
“喂?”那边的声音懒洋洋的,隐约听见沙发的响动,好像午觉刚睡醒。
“齐季。”易辰斜起唇角,“我听说你住的是双人公寓?”
作者有话要说:/(tot)/~~哈哈哈没过12点 我终于没食言 好开心【众:够了你滚(#‵′)!
/(tot)/~~本文最苦逼的地方终于被我写完了!!
谢谢红豆木木少少的地雷(*^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