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花树林中的那座最是宏伟的宫殿时,那歪坐在软榻上吵吵闹闹的二人顿时停歇下来,双双眸子瞪大的望着岚桃花。
岚桃花面上的笑意深了一分,“师父,秦老头,我回来了。”
那一身青衣长衫的老者顿时自软榻上蹦了起来,飞身跃至岚桃花身边便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拉着旋了个圈儿,待好生打理一番后,他才笑嘻嘻的道:“乖徒儿,为师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这几日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出去寻你。”
岚桃花两眼一挑:“琢磨了几日都没决定是否要出来寻我?老头儿,你莫不是太没将我当回事了吧?”
“老头儿?你这不尊师重道的徒弟,小心哪天我将你逐出师门。”
“逐吧!反正我在云崖山呆得不久,也不曾与你有过太过亲厚的师徒情。”岚桃花嗓音一淡。
云崖子怔了怔,忙拉下了身段,道:“乖徒儿莫气莫气,为师也是看在魑魅魍魉四个都去接你了,是以才没来寻你的!那四人那般厉害,自是将你接得回来的。”
说着,笑嘻嘻的朝落后岚桃花身后望去,待目光仅扫到魑与连城二人,他愣了愣,朝魑问道:“咦,此番怎就你一人回来?”
说着,脸色一变:“莫不是中途生了事端,其余三人全数殒命了?”
岚桃花眼角一抽,魑脸色一僵。
这厢,那软榻上的医怪也跳起身跑到岚桃花身边,道:“臭丫头啊,到底怎么回事啊?难不成太子的人马着实厉害得很,连魑魅魍魉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说着说着,他自个儿先纠结上了:“可是也不对啊!凭他们四人的功夫,即便难敌千军,但带着你跑路应该不成问题吧?”
岚桃花终究是暗自敛神,淡道:“中途无事,你们无须再猜。此番我不过是与魑先行策马归来,魅魍魉三人随后几日便到。”
“你们几人怎不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啊?”云崖子一愣,但面上却染有释然之色。
幸亏中途无事,幸亏他的乖徒儿没事,要不然,他怕是真要怒得去将那太子掀翻了。
“你懂个什么!我看臭丫头此举倒是高明!几人分成两拨,一拨往前赶路,一拨留着迷惑追兵,这不是甚妙么!”医怪朝云崖子瞪一眼,道。
云崖子当即有怒,冷眼朝医怪瞪了回去,威胁道:“你个死老头,竟是又与我叫板了。你信不信我去给阿惠说你今儿又偷喝了酒?”
医怪脸色当即一变,咬牙切齿的朝云崖子道:“算你狠!”
岚桃花眼角再度一抽,但面上的维和之色却是不变。
她转眸朝云崖子望来,只问:“师父,我爹娘及惠姨呢?”
云崖子当即拉下脸来:“你一回来,也不知
对为师嘘寒问暖,这话还未说热络,你竟又要急急忙忙询问你老爹老娘和阿悔的下落。乖徒儿,你可有将为师放于眼里啊!”
他面上虽染有几分不悦,但这话一落,他顿了片刻,仍是回答道:“你那老爹老娘也不知哪根筋儿出了问题,一来这地宫的第二日,竟是喜欢上了耕作,你若要找他们,只需去这大殿后面的那块土地上就能寻着他们了。至于阿惠如今在何处,为师也不确定,她一天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几乎成天成天的不见人影,你若要找他,最好是问你身边的连城,这些日子,他与阿惠走得近。”
岚桃花眸色一深,转眸朝连城望来,连城冷漠刚毅的面上滑出几分淡光,随即朝岚桃花淡道:“主子若是要见惠主事,我这便去让她回来。”
“不急。”岚桃花淡道:“我现在去见我爹娘,晚上见惠姨也是可行。连城,魑这一路颠簸也是累了,你先将他安置一番,让他休息休息!另外,下午之际,我在侧殿让人摆好茶水点心,等你叙话。”
嗓音一落,岚桃花便朝云崖子与医怪辞别一句,转身便出了殿门。
大殿后方,却无梅花林,远近皆是农田土地,纵横阡陌。
土地里,岚桃花倒是瞧见了不少耕作的熟面孔,又相府扫地的小厮,端茶倒水的侍女,还有厨房的大厨子及厨娘……
她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只觉这些从风光相府走出来的人,竟也能下地干活,且毫无违和之感。
“小姐!”突然间,一名不远处的小厮发现了她,当即一声激动的唤声。
再次听闻这二字,岚桃花心有感慨,乍然的感觉竟是回到了那风光宅邸的相府,被相府下人们恭敬好待。
因着那小厮的一声唤,地上劳作的其他人纷纷朝岚桃花望来,面上喜色难掩,纷纷唤:“小姐。”
岚桃花逐一点头,寒暄几句,最后目光扫到不远处那块土地里僵**着的两位四旬之人,忙暗自敛神,快步过去。
“爹,娘!”吊儿郎当的语气,带着几分以前在相府里的那种嬉笑。
奈何即便她想努力的营造出以前在相府时的那种气氛,但面前自家的爹娘,却依旧微红了眼眶。
岚桃花顿时有些不惯,只觉心头被什么勒得有些发紧。
她目光朝他们细细打量,只见他们粗衣加身,裤腿微挽,衣服袖子上还沾了不少冬泥,乍然一瞧,像极了田间农人。
她鼻头微酸,心底骤然有团火气。
她没料到,她这贵为一国之相的老爹,曾权倾朝野,一朝巨变,竟是沦落田间,当起了农夫。
而她这雍容华贵的娘亲,曾甚为相府主母,大气高贵,如今,却是满手是泥,于
田间劳作。
这等巨变,她岚桃花如何看得惯。
她当即眉头一皱,拉着岚相与云氏的手便走,道:“爹,娘!这里有人耕作,你们跑来凑什么热闹,还将自己身上弄得到处都是泥!走,回去换身衣服,这些田间之活儿,不是你们干的!”
“桃花!”云氏当即拉住岚桃花,道:“你且莫急,我与你爹在此劳作,是因为喜欢这种田园生活。”
喜欢?
岚桃花脸色微变,目光朝云氏落来:“娘亲,你这是什么话!你身为相府夫人,自该华贵。便是相府如今没落,但你在桃花轩,自也是身份尊贵。娘亲,桃花轩有的是银子,有的是侍女,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娘亲并未觉得为难,是因为我与你爹也想通了,觉得这田园生活甚好。”云氏解释。
岚相也趁势道:“是啊!为父为官多年,日日为朝廷殚精竭虑,操碎了心。如今,相府没落,我也到了这洛阳,是该放下一切,好好过些寻常日子了。”说着,他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黯然悠远。
“爹,你无须这般自弃。女儿有办法让我们岚家重振其威!”岚桃花忙道,心头却是惊愕不止。
她倒是没料到自家这爹娘心境变化这般大。
这才没多少时日,他们竟是想安居乐业,就在此呆上一辈子吗?
“桃花,为父知你能耐,只是事到如今,我们一家人安居洛阳,倒也挺好。”岚相再度出声,话语无奈。
岚桃花有些不置信的望着自家爹爹,沉默。
良久,她才低低沉沉的出声:“爹爹以为收敛一切的在这里安居,便可当真一直就这么安稳下去吗?”说着,她嗓音微微提高了一分,带着几许深邃与厚重:“如今太子已然登基,虽说岚家如今对他已无威胁,但桃花轩对他的威胁,却是势不容缓。他,不会放过桃花轩,但又不敢轻易与桃花轩作对,他只会把握住我的死穴,拿你们为质,逼我就范。”
说着,见自家爹娘脸色一变,她目光一闪,随即若无其事的淡笑:“不过,这也没什么!事到如今,爹爹与娘亲便在这里好生住着,其它的一切都不需你们操心。”
“那你决定怎么办?当真还是要如以前那般坚持造反?”岚相出声。
岚桃花面上的笑容僵了一分,垂眸低道:“爹爹,女儿别无办法!再者,只有让岚家再度强大,才没人敢欺负我们。”
“桃花啊!别去做这些危险的事了!你答应娘亲,答应娘亲就在这里安稳过日,可好?外面的那些是是非非,我们皆不要去理会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便好了!你答应娘亲莫要去冒险了,答应娘亲!”
岚桃花神色微颤,面色
出奇的沉杂。
她满腔的热血,满腔的宏伟计划已在滔滔不绝的进行,而今,自家爹娘却是突然说要安稳度日,要放弃,她这心底,着实是犹如被重锤狠狠一击,的确疼了。
再者,她怎能不去冒险,怎能停得下来!
那邪肆的皇家崽子害得她岚家举家潜逃,这笔账,她骨子里的高傲就容不得她就此忍气吞声。
还有,即便她有心撒手不管,不与那邪肆崽子为敌,但他,也定不会放过她,放过岚家。
这几日她不知她为何能这般顺利的逃回洛阳,但凭她猜测,应是那崽子登基事忙,所以才没太多心思理会她的事,然而,待他根基一稳,羽翼一丰,他自然有心有精力与她斗。
是以,与其到时候被他坑害,还不如现在趁他初登基且根基未稳就给他狠狠一击。
见岚桃花沉默不答,云氏脸色一白,更是焦急担忧。
岚相将岚桃花的脸色静静收于眼底,再度叹了口气,也忍不住出声劝慰:“桃花,算了吧!别与皇家斗了。太子此人不可小觑,你斗不过他。”
“若不试试,又怎知晓斗不过。”岚桃花眉头一挑,“再者,太子不是等闲之辈,我岚桃花也自由计划让他从那个位置上下来。”
“你一个女儿家,成天想这些做何!你若是还认我和你娘,便莫要胡思乱想,安生在这里生活。”岚相语气骤然威严了几分。
岚桃花怔了怔,面色阴沉不定。
“爹爹方才还说是想放下一切,在此安稳度日,但若爹爹真的放下一切了,又如何独独放不下对君国天下的关切?”
说着,见自家爹爹脸色一变,她又道:“爹爹让我不要与太子斗,是不是不愿我破坏君国的大统与稳定?爹爹敢说你没存私心,即便到了如此地步,也还心系君国天下?爹爹,你这一腔忠骨,倒是令我佩服了。只不过,君奕那厮,是瞧不到爹爹的忠骨的!”
岚相脸色大变,却是沉默了。
岚桃花更是郁郁,面色都气得有些白了。
“桃花,不管你爹是何意,但娘亲也求你莫要再与太子斗了,更莫要说些什么造反了,你就与爹娘呆在这里过日,可好?”云氏握紧岚桃花的手,嗓音带着几分急促和语重心长。
她此番话,未带任何别的意思,她只是不想自己的女儿去冒险。
这连日一来,她皆在担忧她的安危,生怕她会在来洛阳的路上出事,而今母女终于重聚,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她离开她身边,去做那些兴许是有来无回的事。
这厢的岚桃花却是静立在原地,默了片刻,才低道:“娘亲,他现在已经不是太子,是皇帝了。而且不是女儿不愿安稳度日,是他日
后定不会放过我们,不会给我们安稳度日的机会。”
比起以前的老皇帝来,那皇家崽子的野心太大!
他不仅想要她岚桃花的心头血,想要桃花轩,他还想拓宽疆土,兴许不久还会与瑞国抗衡。
另外,她岚桃花也不是怕他威胁,怕他觊觎桃花轩,她只是怕他会对她的爹娘不利!而她岚桃花,自是不会让他有机可乘,是以最有效保护自家爹娘的办法,便是造反。
到时候,那皇家崽子一下台,她便与自家的爹爹怂恿朝臣同意立那尚在襁褓的小皇子为帝,那时,岚家不会再有危险,就连风光,也定会更甚从前。
“我们岚家已对皇帝没威胁了,即便桃花轩对他有威胁,但桃花轩每年上交的钱财也会让他不会太过为难我们。桃花,你听娘的话,此番回来,就好好呆在娘亲身边,莫要再出去冒险了,你答应娘亲,答应娘亲!”
云氏越说越急,最后再度微微红了眼眶。
岚桃花深眼望她,唇瓣动了动,本要强硬拒绝的话,却在看到自家娘亲那湿润眼眶的同时,再也道不出来了。
娘亲,你这不是在逼我吗?
岚桃花脸色极其不好,僵立在原地。
待云氏又急切担忧的让她答应,她终究是倒吸了一口气,稍稍妥协:“娘亲,我答应你便是。只要那皇家崽子不对我们赶尽杀绝,不招惹我们,我便不与他明着对立。”
云氏大松了口气,满面焦虑的脸上霎时松懈下来。
岚桃花有些不忍看她释然的表情,不由低垂着眉头,掩住了满眼的深邃。
她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家娘亲才妥协答应她。
那皇家崽子,她是除定了。
那崽子曾对岚家动了灭门心思,若非那夜凤黎渊提前安排刺客之事让岚家满门入狱,想必此际的岚家上下,怕是早已去见了阎王。
另外,那夜华清殿起火,也是他安排人动的手脚。若非她被人引出去,怕是也会如慕晚歌那般将脸烧得面目全非吧?
这两笔账,再加上他要取她的心头血,要拿下她的爹娘为质逼她就范,她岚桃花,又怎能容忍那皇家崽子继续在皇位耀武扬威,时不时兴致来了,就以皇权玩弄她与桃花轩?甚至威胁到她爹娘的身家性命?
她不会允许这些发生!更不会让那崽子得逞。
她岚桃花本就不是什么善人,她历来主张别人对伤她一分,她就要夺其家财鞭其肋骨烧其府宅掘其祖坟!
那太子既然三番两次的惹她,还害得她与凤黎渊在崖底渡过几日,后又狼狈不堪风餐露宿的归得洛阳,这一切的一切,无论是出于私怨还是报复,她都要让那皇家崽子付出代价,也要让他知晓,她岚桃花,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