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言盛景。
就好像慕沉川站在明光大火前,火焰衬出了她单薄瘦弱的背影却叫人看在心头炽热发烫,无法平复——姬詹,你才是他的希望,是他为北魏选下的贤明郡主,他将这骨血中曾经深爱的江山与海河都交给了你,成就了你。
北魏帝王的指尖“咔”的按住了琉璃,阳光映照进锦盒,匪夷所思也意料之中。
细细小小的花枝于萼下缀满了珍珠一般的圆果中嵌着几缕不着眼的金丝,瓣色从浅蓝到深蓝就好像一气呵成的水墨图展现在眼帘。
佛锦兰。
天怙城传闻中那有求必应的佛锦兰,如今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姬詹的手中。
满堂哗然。
西夜联姻、天怙城邦交,这是何等大事,一时之间整个北魏上下都津津乐道了起来,恨不能大街小巷都敲锣打鼓的宣扬,这北魏兴盛、大国扬威,有了盟约更是如虎添翼无人敢犯,于是自打西夜使者来到王都起,一连数日下来,文武百官都好像沉浸在亢奋欢愉之中缓不过神。
姬詹见状大笔一挥,索性兴致上来了便借着这股劲歇了早晚朝半个月,美曰其名,普天同庆,诸位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老大臣们都好好的歇息歇息,除了兵部、吏部值守递加急折子的官员,其他人啊,该享受天伦的享受天伦,该好好休养身子的就好生的修养几日。
这实在有些破天荒,想当初诸位先皇帝大多也只在祭天日才请得几日休憩,如今姬詹在歌舞升平的氛围中反倒是更加的洒脱和不羁。
大臣们自然是乐得高兴,这不是私底下窃窃的说着,兴许啊那皇帝小儿是打算与昭荣公主好生的培养几日感情,毕竟嘛,姬詹当了皇帝这是头一遭成亲纳妃,这人生有三喜,洞房花烛夜,小皇帝还不
想叫人笑话了吧。
嘻嘻哈哈的诸位老臣子憋着戏谑。
于是宣政殿就难能可贵的清静了下来,西夜和使被安排在内苑陪同昭容公主静修凤体,文武朝臣呢终于不用再接二连三的递折子催着九五之尊早日开枝散叶,姬詹站在这幽静的金龙大殿中除了烛火在琉璃下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外,反而显得空荡荡、空落落。
尤其是这般夜深人静,深夏草木的香气好像从远处的邬冕山顺着夜风淋淋而来,一阵阵的穿堂而过,也同样穿透九五之尊的胸膛肺腑。
一直摆在龙案上的,是那支天下难求的佛锦兰,姬詹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上头却不言不语。
外头候着的小太监不敢怠慢,别看满朝文武都休了假其乐融融,好像那些结党营私、针锋相对的闹腾事儿也少了,可小侍从心里清楚的很,他们这位帝王啊,已经不眠不休整整三个夜晚了。
宣政殿外的守卫和太监实在法理解,为何如今太平盛世之下,这位人间权势最大的帝王却突然的坐立难安起来。
暖茶换了一盏又一盏,琉璃灯下的新烛方才起燃,熏香云烟袅袅的充斥在整个殿中,姬詹双眼下有着浓浓疲乏和困倦的象征,就好像身体难捱可思想和神志却不容他入眠——这天怙城送来的瑰宝,也是搅扰的他无法安眠的“罪魁祸首”。
遥想当初谢非予用这样一支兰花调动了天怙城的黑甲铁骑围困柏尧城,众人才知那男人在北魏之外究竟已埋下了多少的兵马粮草声势浩大,北魏帝王不得不对其更加谨慎忌惮除之后快,而现在,姬詹的手中同样拥有这支兰花,少年天子的指尖轻轻抚触——那曾经属于谢非予的信物,却由着故友交托到了他的手中。
指腹下传来枝干茎叶上的冷感触
觉却叫姬詹流连忘返,似是有什么触动到了心弦和久违的乍然惊愕。
“来人,”天子突然大喝,外头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闯进殿门跪了下来,“朕要的东西都在殿中了?”帝王的声音低沉,不似恼怒也不似愉悦,那是掩盖了所有情绪下的寂寥。
“是、是,营缮清吏司的册子一共八十三卷全都搬来了宣政殿,明大人说了,其中二十卷园林,三十卷新殿,剩下的都是杂物修缮。”小太监可不敢有什么拖曼,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营缮清吏司便是主管这宫廷新建和修缮的,宣政殿大火后便是他们负责将整座宫殿重新设计改良再铺张修筑,哪座殿坏了边边角角,哪个园的石桥画廊需要改设,都是这营缮清吏司的事,大大小小都记录在案。
可这些不过都是宫里的琐碎杂事,什么时候要这操心国家大事的君王来费心,这一搬就搬了近十年的卷册,小太监斜睨一眼就能看到龙案上,柜架旁那些被翻开的书册边角,显然九五之尊这几日不眠不休就是在翻阅这些记录,仿佛营缮清吏司是摊上大事儿了。
小太监哪里敢多嘴多问的。
姬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下去吧。”小太监如闻大赦一般赶紧退了出去,拐过转角还忍不住打了个沁出眼泪的哈欠。
这一夜,宣政殿的琉璃灯火在五更天才熄灭,无人知晓,那北魏万人之上尊贵的金主就在这天色朦胧、破晓未至的时刻,高头大马,离了金銮御座。
白龙鱼服,星月兼程。
北魏的禁门在身后渐行渐远,帝王姬詹褪去龙纹蟒袍,快马一鞭下轻装剑负离了天地无疆这世间最为喧嚣的繁华之地,苍穹浩瀚,星辰似在为他这一程夜花赶路绽放辉灯,千江明月终成了屋檐角边的
缩影,悬在心头、无法忘却。
姬詹去了哪里,王都的文武百官自然不会知道,或许这位帝王自己也不会预料到有那么一日,他九龙御座却还在心底里突然驰骋起这放肆快意的时刻——无法无天、无任无暇。
银鞍白马在北程一路都落下了飒沓的铃音,直到暖风熏得游人醉,他见到旌旗笙歌,他见到城郭似铁,他见到渭河的风土人情,曼妙舞姿、朗笑客商、驼铃声里似有着美酒的香醇和路人的嬉笑,在这般好大盛天的景象里——他来到了渭河之主,天怙城的领域。
近月来天怙城一改当初闭门的常态,如今好似是解开了什么耿结般开放了整个渭河的行商贸易权,甚至下调出入关税连行文都免了,这可算是周遭列国番邦商人们的大喜事,所以自然有不少的商旅马不停蹄的带着货物来天怙城大展身手顺便一睹风采。
一睹风采。
这厢繁花似锦,好像世间进入了深夏初秋,而渭河却正直草木之深的茂夏,百花熏意惹得众人喜色洋溢,可不是,你能看到胡姬舞娘巧笑嫣然,你更能在这风水宝地赚得满钵满盆,谁人不喜,谁人不爱。
姬詹就这般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口,目不转睛的看着。
这是曾经从他人口中耳闻的传奇,何等香艳、何等威吓,他看得到美娇娘,自然也会注意到那些列队在主城两边的黑甲兵士,他们不苟言笑、他们严正以待,似是为守这一方安宁和万家百姓而不辞辛劳,姬詹捏紧了马缰绳,踢踢踏踏,马蹄儿落下清脆的步子,他抛下繁琐的政务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那些当初从函厔归来的慕沉川口中念叨的美景如今重现在了姬詹的面前。
赞叹也好,惊艳也罢,多得是让这位帝王有些乐不思蜀的错觉,但
是姬詹很清楚,不是美人可爱,不是美景可恋,而是你如今目视感受之一切都与那个早已化成北魏山河湖海、微尘空气的男人息息相关时,你心底里悠然丛生着一种热血和冲动,你忍不住想要看一看——听一听——见一见,那曾经属于他的地域,究竟何等广褒、何等至美。
似乎,你只能从这些声色里去感受,男人还遗留下的些许声息。
姬詹不是心血来潮,绝不。
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搡着他,姬詹的马儿因为拥挤低低嘶鸣了声,这热闹繁华不输北魏的氛围着实叫帝王感慨万分时耳中轰然落下了乍响,城楼上突得起了悦耳的鼓点,不,那不能称之为悦耳动听,因为那并非取悦他人的曲子而是铿锵有力,如同一支迎风战歌,飒爽又豪迈。
咚——咚——咚咚——好像从远山而来,又去往远山,只是悠悠洋洋的飘荡九天又震慑凡尘。
人群都在顺着这鼓声挪动着,口中一边叫着好一边朗笑着想要挤上前去一探究竟,姬詹可从来没跟一群小老百姓当街抢过路,在深宫多年的殿下,虽外出磨练过时日可没见过这等还能引得众人趋之若鹜的兴奋事儿,他步子慢了些就叫后头的人给挤去了一旁摩肩接踵的磕碰在了一起。
“这可真是稀奇。”天子拍拍肩头的灰尘,好奇是何事惹得男女老幼都这般欣喜若狂,莫不是有人在撒金子散财?
“稀奇?”一旁也不小心给挤兑了出来的人大约是听到了他的疑惑,眉眼弯弯就索性退了两步回来,一瞧是个青春正年少的好儿郎,忙不迭上下打量了三分,“一看您就是外地儿来的,巧了,这回可有得大饱眼福。”这老头子忍不住伸手拍拍姬詹的肩膀,好似要将自己心头的雀跃一并传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