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法子跟那老胡说的一样。”
青影站在装修华丽的包厢内,与正仔细看手里两柄双面绣团扇的苏念惜说道:“不直接将生丝送入京,而是先转给织造司,由织造司做成上等的缎子,再送入京城。”
苏念惜没说话,沈春托着下巴坐在她旁边,伸手拿了其中一柄团扇扇了扇。
青影翻了个白眼,道:“这法子一来能避免生丝一路耗损,二来也免去京城织造司还要耗费大量人力织造成缎。所以京城采买司这几年从江南收的生丝都是直接以绸缎运回京城。”
“嗯。”
苏念惜点点头,将沈春手里的团扇拿过来,两面团扇一起举起来,道:“能瞧出这面料的区别吗?”
良辰和南栀凑过来,左看看右看看,俩粗人愣是没看出一点分别。
倒是南栀,伸手在团扇前招了招,指着其中一面道:“虽都用了香料,可这一面的气味有些……厚了。”
几人都朝她看。
沈春托起下巴,笑了下。
南栀心头一颤,只看向苏念惜,道:“奴婢的老家是有人养蚕制丝的,奴婢小时候也见过人做丝绸。生丝织绸后,还需用草木灰精炼,去除生丝本身带的污渍和气味。这一把扇子,好像在精炼这一步加了旁的香料遮掩。”
苏念惜将那一柄团扇举到跟前,仔细闻了闻,确实能闻到其中一股隐隐刺鼻的香味。
她眉梢一挑,将那扇子递给沈春,沈春却没接,就着她的手闻了下,懒慢道:“确实有股子臭味。”
苏念惜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这是在挤兑自己方才在马车里说他臭的事儿。
南栀却不敢再说话,退到了苏念惜身后。
苏念惜又道,“这一柄是我让良辰在附近的胭脂铺子买的。这一柄气味重的,是影卫去织造司附近的绸缎铺子买的。”
众人心头一跳。
“看来问题还是出在织造司。”青影接过那有问题的扇子看了看,“只是以劣等生丝织造出这般精致面料,此等工艺当属精妙,织造司不该瞒着才是。缘何要这般遮遮掩掩?”
“确实。”苏念惜道:“能研制出这法子,便能让生丝无论任何品质都能织造,提升桑蚕的发展,带动财力运转,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若是上报朝廷,整个江南织造司都是一件极大的功绩。”
青影几个点了点头。
唯独沈春嗤笑一声,也不说话,伸手拿了桌上的糕点吃。
良辰等人都厌烦地朝他看去。
唯独苏念惜却噙着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般,慢悠悠地问:“若是春郎官,这功绩与金山银山,你会选哪个?”
沈春勾唇,笑意森恶,“几句空口夸赞,不能成仙的玩意儿,要来干什么?不若抱起金山银山,享尽这人间荣华富贵!”
青影等顿时脸色一变!瞬间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关窍!
重点在于这生丝优劣之差所能获得的大笔利润!
良辰瞪眼,“就为了一己私欲,就任由那些桑农水深火热?他们可是该操心天下苍生的官员!”
“官员也并非人人正直。”南栀忽而轻声道,“有些为官的,说一句人皮禽兽都不为过。”
沈春又笑起来,朝后靠在椅背上,悠哉悠哉地拍着腿,似在附和什么腔调。
良辰和青影都脸色难看。
他们跟随殿下,虽见过无数阴谋算计,可因着受裴洛意影响,骨子里就认为高位者掌权者,哪怕不愿,也要肩负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第一次直面这般自私自利的行为,还是整个衙门甚至于有可能牵连整个江南,实在觉得荒唐。
苏念惜倒是面色寻常,依旧看着半阖着眼的沈春,“扬州本就富饶,在此为官就算不贪,也不会缺银子,织造司更是肥水衙门。织造生丝若真有那般妙法,那他们挣的可不是蝇头小利。”
她的手指又下意识点在桌面上,“一个并不缺银子的衙门,要这么多银子,只为享受吗?”
依旧阖着眼的沈春勾起了唇。
将那张本该清冷高雅的脸扭得阴森又诡异。
他慢悠悠地说道:“六娘,这扬州的水,看来……深着哪!”
苏念惜静默,片刻后,再次看向青影,“生丝能悄无声息地替换,必然不可能只是这几年的事儿。宋家当年仅仅贪墨几万两,便落了个满门覆灭的下场,这其中未免没有灭口的嫌疑。你去查查,宋家可还有什么人。”
青影应下。
苏念惜的手指点在桌面上,冷笑一声,道:“刘掌柜这个鱼饵再加上宋家的案子,我就不信,这扬州城的水,我炸不翻。”
靠在椅背上的沈春斜睨着她戳在桌面上的葱白指尖,低低一笑,又闭上了眼。
……
京城,皇城,东宫。
文德殿内,此时却是一片狼藉。
“噗!”
跪在地上的裴洛意一口血呕出,倒了下去。
“殿下!”
玄影等人大惊失色,扑过去扶住裴洛意。
玄影僵着脸跪下,朝对面的人说道:“娘娘,殿下的伤才好些,闻大夫也说殿下需得静养,不可再郁结于心!您就别逼太子殿下了!”
站在几步外的王钊斓瞪大了眼看向脸色惨白的裴洛意,惊慌地瞪大眼,“本宫,本宫没有逼他啊!不过就是怕他在宫里养伤苦闷,所以才办了个食蟹宴,想让他去中宫坐坐。他何必这般气急?”
裴洛意又咳了两声,一旁,纪澜走过来,将他扶起来,为难地看向王钊斓。
“皇后娘娘,这食蟹宴若是为了给太子解闷,又何必邀请那么多官眷家的贵女千金前往?您的用意,当真以为太子殿下不知晓吗?”
王钊斓看着他,眼神一闪,随即道:“那也没什么妨碍。他若不愿见,那些姑娘一个都到不了他眼前啊!”
这等于是把心思揭破。
“咳咳咳。”裴洛意脸色愈发虚白,几乎已站不稳,却还转脸强撑着说道,“阿娘,我与平安即将成婚,这时候,您让我相看旁人,传出去,外人如何议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