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贞被从救护车上七手八脚地抬下来。
他这会被穆驰剃成了平头,居然十分合适,本来就出色的五官显露出来,又带了几分男性的英气。浅灰色的衬衫和深灰色的休闲裤贴身剪裁,显然价值不菲。这就是方才那离奇的“客房服务”送来的东西,像是有人知道他们穿来,掐着点送过来的行头打点。
担架这么一颠一颠像是软轿,倒挺舒服。秦贞一路手脚被按着不让动弹,正觉得想吐。这时候被抬下车,一股清新自然风简直扑面而来,秦贞咧嘴一乐,登时就忘了自己快死这回事,
“哎哎哎别跑那么快啊,不知道抬轿子也有学问。三摇一颠才是舒服,你们这些倒霉孩子,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赶着去超生?”
旁边护工腾出一只手把口罩扒拉下来,简直快哭了,
“大哥,我们慢点的话,去超生的可就是你了。”
“啧啧,这孩子,真不上道。”秦贞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小生问问你,你说,绳命的意义在哪里?”
“欸?”护工一愣,没想到这病人快死了,居然开始跟他探讨起如此深奥的哲学问题,不禁感叹这个人的坚强,与自己的浅薄。于是脚步也慢了下来,歪头一想,
“别说了,说多都是泪啊。我得攒钱养家还房贷,不然我家受君一定又要跟人跑了。”
秦贞抬眼略一打量这抬担架的小哥,扯下口罩之后明明眉清目秀,五官挺拔,隐在白大褂下似乎也是个挺翘的屁丨股,如此美人却命运多舛,秦大倌人不禁悲从中来。这么想着,立马就抬起还能动弹的爪子捞住小哥抬着担架的手,一面表示安慰,顺便吃点豆腐,
“你家受君为什么跑?”
“他总说我床上功夫不行,赚钱也不行,简直一无是处。”
“你床上怎么不行了?”
“他说我是快枪手。”
秦贞同情地摇摇头,淳淳善诱道,
“俗话说的好,慢慢走,欣赏啊;慢慢吃,别噎着。傻孩子,一切攻受之间的矛盾都是源于太心急,这是病,得治。”
“那你说能怎么治?”护工简直像遇见了人参导师,总觉得这人讲解的方式深入浅出,虽不明但觉厉。恨不得把担架一扔就给他噗通跪下。
“从我做起,从小事做起。抬轿子抬床是最好的锻炼方式,你得先把这练好,小生再慢慢教导你。”
“您这真不是坑爹么?”
“哪能坑爹啊,爹能吃么?”秦贞不屑地优雅摆了摆头,“这种急功近利的态度最要不得。你要学艺,首先得把师父伺候舒服了不是?你想想,你连抬床都抬不利索,上床能把媳妇伺候舒服了么?”
护工简直要痛哭流涕,当下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把担架往手术室里抬。现下估计就算主治医师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绝不会快走一步。这种事关乎自己下半身的性福,换谁也马虎不得。
秦大倌人这下终于舒坦到了骨子里,斜斜往后一倒,不像是进手术室,倒像是即将登台唱出好戏。所谓名倌风骨大抵如此,看得医院门口一众俗人都是一阵神清气爽。
穆驰上前一步抓住他,趴下来低声问,
“你能行吗?现代手术你又没见过,不怕么?”
秦贞笑盈盈看他半晌,柔声崩出一个字,
“怕。”
“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怕。”
秦贞媚笑着点点头,
“这是标准答案吧?”
“啥?”
“不给我个甲等么老师?”
穆驰一怔。秦贞又是嘻嘻一笑,朝他挤挤眼睛。护工小哥赶快推开穆驰,忠诚地护送着他这便宜师父缓缓挺近手术室。这回轮到手术室里的医生哭丧着脸,恨不得跪下来求求护工小哥,人命关天,医有医德,您快点能死么。
穆驰跟在旁边,脑门上支楞的全是黑线,感叹这人洗脑能力一流,不去做传销大师,简直屈才。这时候秦贞被推进了手术室,他这才腾出空来打量这医院,定睛一看,只见门口几大金字简直晃瞎人眼——
吴杰槽人民医院。
报社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会连医院都开始报复社会了,这如何让人相信这个坑爹的世界还有爱?
“里面那个,你媳妇?”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穆驰感觉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一个身高和他差不多的医生。这人身形修长,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脖子上挂着锃亮的听诊器,英俊的脸上挂着一幅无框眼镜,愈发显得一双眸子细长而薄情。
“媳妇?”穆驰一愣,“不其实……”
“嗯?哦我懂了,”眼睛医生沉默地点点头,“你是他媳妇。这我能理解,现在这样的搭配偶尔也有。不过他愿意为你生包子,一定很爱你。”
等等。
这段话貌似信息量略大。
“生包子?”
“现在特别流行这个,”眼镜医师推了一下眼睛,“来我们医院,只要9999就可以得到爱情的见证和结晶,特别实惠吧。”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计算器,啪啪啪按了起来,
“你看,如果你们是第一胎,本院是可以给你们打一个9折的新顾客特惠折,以及8折的宣传酬宾折,除了折上折之外,产后的护理10万元也可以给你按9折算,去掉零头,凑个吉利数字,你看一万六怎么样?”
穆驰的脸白了又黑,黑了又绿,简直十分好看。大概这信息对他打击太大,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而且面前这人说的话和表情太不相符,简直如同精分。愣了半晌,穆驰决定一转身,直接朝反方向走去。
“等等,”那人似乎平心静气,毫不着恼,沉声又在后面叫住他。
“还干什么?”穆驰冷着脸转过头,却发现那人还是一脸精英的精明相。
“其实也可以打对折的。”
“不用了。”穆驰转身闷头就走。他终于明白了这家医院的诡异之处,敢情就是家专帮男男生子的掉节操医院?这种医院真的能解开秦贞的毒?
“这是我的名片,鄙人姓杜,单名一个子,”眼镜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欺身过来,把一张名片塞在他手里,
“吴杰槽人民医院绝对是适合您和您媳妇,哦不,丈夫的决策。有其他疑问也能来问我。”
“你叫什么玩意?”穆驰眉毛一挑。
“杜子。”
“犊子?”
“……”
“慢走不送,后会无期。”
穆驰冷冷抛下一句,径直走到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有些疲惫地掏出一根烟夹在嘴里。
“这里是无烟区。”杜子虽然何时何地都是一副精明冷脸,然而脾气却似乎十分之好,被抢白了两回还是不急不气。这时候也不请自来地坐在穆驰身边的塑料座椅上。
“嗯,我不点,只是叼一会。”
冷场了半晌。
穆驰从伸开手脚仰躺的姿势缓缓睁开眼睛,
“你刚刚说别的事也能问你?”
“嗯,你说。”杜子沉稳地把眼镜取下来,变出一张深蓝色的眼镜布开始擦拭,“我的人生目标是吧吴洁槽医院变成全国第一的医院。”
他又重新把眼镜戴上,“为此做什么都不要紧。”
“还真是容易对陌生人说起自己的人生目标啊,”穆驰嘲讽一笑,“你是中二的小鬼么?”
杜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咳,”穆驰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提起被抢救的某人,“里面那个人,他中了剧毒,暂时还不知道配方,你们医院治疗过这样的病患么?他不死的几率有多大?”
“你到底是希望他死还是不希望他死啊?”杜子皱着眉头,眼镜冷光一闪。
“当然不希望他死,为什么这么问。”
杜子抬手一指,“一般人会用‘他不死的几率有多大’这种句式么?这么说话的不是仇敌就是傲娇吧?”
穆驰被他烦的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把旁边的垃圾桶直接砸他头上,
“说重点。”
杜子一摊手,实诚地说,“重点就是,我又没在里面帮他检查,我也不知道啊。我去帮你问问?”
低气压扩散,穆驰冷着脸生硬地点了两下头。
穆驰趁那人起身走了,拿起刚刚收到的名片大略瞄了一眼:“吴洁槽人民医院肛肠科主任医师——杜子。”
他哼了一声,甩手把名片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在有些心慌的心情中瞥了一眼“手术中”几个大字,向后一仰,又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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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很成功啊,”10个小时之后,一个一脸疲惫的医生大叔拍拍穆驰的手,沉声说道。秦贞没有打麻醉,然而10小时的手术果然还是太累,此时妥妥地睡昏过去,被几个护工用推车推进病房,
“其实他的病情跟你所述的不符啊,他并没有被人下什么致命的毒药,急性和慢性的都没有。只是被迫服用了一种麻痹神经的药物,产生了和毒药一样的效果而已。现在所有的药物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剩下就看他恢复的速度了。”
“会有什么后遗症么?”穆驰心下不禁疑惑,沈良将秦贞拿来要挟王爷,完全可以使用真的毒药,。心里这样盘算着,嘴上还是按礼数询问着。
“常理上不会。”
“那辛苦您了大夫。”穆驰有些生硬地道谢道。
“我?”医生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主刀医师不是我,你抽空去好好谢谢他就行了。”
然而再往四周看,并没有什么长得像“主刀医师”的人站在附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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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
“嘿,帅哥,感觉怎么样?”
秦贞朦胧中听到了这一句,闭眼翻身继续睡觉,
“妈妈,叫客人等会。小生今儿太困。”
“不敬业。”
“怎么不敬业了?小生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坚持日来一发,偶尔爆发时日来三发,简直是业界良心好么?”
“我都没睡,你先睡了,是个毛线的业界良心啊。”
“不服来战——啊——”
所以说这人说什么不好,偏要戳秦大倌人的死穴,所谓喷什么不能喷专业技术,掐什么不能掐职业操守。秦贞果然闻言一个鲤鱼打挺,滚了个身就做起来,一脸气鼓鼓地瞪着来人,却见——
一个看似挺高,但却十分瘦的男人像猴子似的蹲在旁边的病床上,正一脸笑嘻嘻地看着他,
“哟!来战!”
“你……谁?”秦贞带着点略微的起床气,抬手往他鼻子上一指。
“我吗?”那蹲着的男子穿着宽大的纯白t-恤和破旧的牛仔裤,抬手也顺着往自己鼻子上一指,“嘿嘿,你先说嘛。”
“小生姓秦,单名一个贞字,”秦贞这回慢慢转醒过来,差不多恢复了平日的水准,于是也一脸不输对方的贱笑,言笑盈盈地瞪视回去,
“只要银子够,客官尽管来战。”
那男子抬手挠挠头,又把两条大长手放到身子前面晃荡,满脸还是嬉皮笑脸,
“银子啊,没有。我的钱全在我老婆那管着呢?”
“气管炎,挺好,”秦贞点点都,“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啊?”男子咧嘴一笑,有点困惑地挠挠鼻子,动了动脚,又蹲得更舒服了点,
“我就是吴杰槽啊。我不是刚刚还帮你做了手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