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中,程然目送两人走进黎式商厦。青年的眼神晦涩不定,清秀的面庞却冷淡到近乎面无表情。他的身形尽数隐没在黑暗之中,让人分辨不清到底是黑暗吞噬了他,还是他融合了黑暗。
“所以,才要早点回家啊。”
程然的目光冷冷地钉在男人身上,只觉得那温柔的表情如同利剑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脏。有些不堪忍受这折磨，他微微阖了阖双眼,缓和了一些眼底的酸涩。青年复又睁开眼来,这次他的视线移到那“黎式商厦”的招牌上。他干涩的喉底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他的声音很轻很淡，也不知道是对着黎远珞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所以”
他的话语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哽进喉头,几不可闻。
一瞬间，竟有想落泪的感觉。
“先生先生？”耳边，似乎传来怯怯的声音，湮灭他如潮水般翻涌而来的满腹委屈，“请问您还去不去‘始之神殿’？”
侧了侧头，程然看见玛塞拉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宛若兜面冷水，令青年霎时清醒，所有酸涩尽皆退去。一时无言以对，他只是怔怔地抬头看向天空。此刻，金色的阳光从蔚蓝的天幕中落下，灼眼的光线一下子刺破所有的暧昧，清晰地抵达他的眼底。那光线太过明媚，甚至有些刺痛了他玄黑的眸子，随即又轻而易举地洞穿了他心底的所有恍惚。
下一秒，程然闭上干涸到有点发涩的眼睛。再次睁开来，眼底已然恢复淡漠清明。他看向明显还弄不清状况小姑娘，脸上习惯性地浮现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他对她说：“当然要去。刚刚想起了一些事情，耽搁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玛塞拉连连摆手，面色有些惶恐，却带着舒了一口气的放松。——她是生怕他反悔，做不成生意了吧。青年摇摇头，笑了笑，却没有点破小姑娘的心思。“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好，你前面带路。”
程然顿了顿，随即温声回答。就在同一时间，他听见心底里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语调里是胜过城外凛冽寒风的决绝清醒，甚至带出点儿冷心冷情的无上残酷：程然，请你清醒点，别再浪费时间了。
他转过身，紧紧跟上小姑娘的步伐。温暖的阳光在这一刻笼罩了他的全身，如此和煦，却驱散不了他心底的坚冰。程然紧绷着脸，在心中轻轻喟叹一声。随即那回荡在心底的质问声，一声比一声无望，渐渐弥漫至全身——
所以，程然，你究竟在期盼些什么？
这熟悉感？
马路这一侧，在身形就快没入拐角处时，黎远珞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猛然回头。他的目光如剑，锐利地扫过四周。马路依旧繁华如初。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和暖的光线驱散所有的阴霾，将所有角落都照亮。他看见，对角处空荡荡的一片，微风拂来，卷起一地的尘埃。
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个人。
他长久地凝视着那片角落，微微皱起的眉峰里是无法被遮掩的情感。心底，一瞬间失落排山倒海地袭来，苦涩染上了他的薄唇，紧紧抿出一个寂寥的弧度——
又是幻觉吗？
这是第几次了，认为那个人就在身边？他黎远珞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心思恍惚，甚至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思念一个人？是中了那个名唤“程然”的青年的毒了吗？本以为从青年身边离开，能压抑下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感情，却不料时间能淡化很多东西，更能深深沉沉地酝酿一些东西，比如他对程然的感情。无法欺骗自己，更无法抹杀掉的是“爱”吧？
“远珞，你怎么了？”身侧，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黎远珞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陈芊芊的关心，一览无余。逆光看去，他甚至能看清楚她镀上一层金光的柔美脸庞，那细碎的毛发因沾染了光晕而显得分外的美好温馨。
“没什么，大概只是错觉。”他淡淡地回答道，眼神在她身上转了半圈，又迅速地抽离。男人很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喜欢他，也清楚陈芊芊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更清楚她为了他付出了多少。而程然——，他脸上的弧度微微柔和了一些，眼底的恍惚更重了一些，——倔强固执，冷心冷情，甚至不肯向他脱下他的假面，只会一味地将自己包裹在自己作的茧里
这一刻，黎远珞忽然觉得一阵讽刺，他眉眼间也晕染开一层淡淡的嘲讽——
可是，他对这么优秀的女人视而不见，对那个满是缺点的青年却心心念念。他被他生生掰弯，他为他染上了相思，他想他想到不能自已。他恋他念他梦他，却找不到他的半分踪迹。那个青年，如同第一次邂逅那样，忽然闯入他的生命中，又忽然从他的生活中抽离，无法被寻找到一丝一毫影踪。
呵这是何等的讽刺啊！
这一刻，黎远珞无比后悔起来，为什么当初只顾着生气，不坚持己见让程然和他一起来主城。他不是不知道，主城和新手小镇间不得互通，传送阵只是单向的。他也不是不知道，那个人如此迫切地希望脱离他，就像他是洪水猛兽一样。
“该死！”想到这，男人眼底肆虐过一片狂暴，更衬得暗红色的眸子妖异非常。
“远珞？”
“啊，没事。”他猝然从肆虐的情绪中惊醒。明白刚刚情绪失控，男人微微叹了一口气，终于强压下心底因为四处找寻不到程然而带起的暴躁，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
——程然，也只有程然，能让他失控。
“是吗。”陈芊芊心中一紧，面色却不动分毫，依旧笑意盈盈地顺口应着。她的视线顺着他目光胶着的地方看去，热闹的马路上人来人往，却没有那个让她又羡慕又嫉妒的身影。紧接着，她又将目光移到男人脸上，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的情感交替，——那深沉的爱恋令她的呼吸一窒，绞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于是陈芊芊知道，黎远珞又在想程然了。她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青年的存在——哪怕那人不在他们身边，并每分每秒都被提醒，黎远珞属于程然这个事实。就像之前的交谈，她的好队长三句不离那个人，不是问他的行踪，就是追忆他的所作所为。
这一个月的时光，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看清吧——，陈芊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酸涩与无奈隐秘其中，——看清吧，陈芊芊，黎远珞所有的温柔都只属于程然。看清吧，是时候放弃了。
——看清吧！
就在女子沉浸在苦痛的思绪中之时，黎远珞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视线的来源处，依旧是冷冷清清的。阳光此时敛去了所有的光辉，变得不再明媚如初，那角落也再次覆上黑暗，如同未曾被照亮过一样。他不自觉又笑了笑，微翘的唇瓣在空中划过一道寂寥的弧度：他黎远珞，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终于承认，他爱他。
下一秒，男人垂下眼睑，遮去眼底所有的情感。他抿紧了薄唇，不动声色地让脸庞的线条再次回归冷峻。只是，他能清晰地察觉到，被金色阳光稀释过的空气中，潜伏着的都是满满的就快装载不下的他愈加强盛起来的眷恋与思念。心中，甚至升起一抹浅浅的绝望——
可是程然，你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