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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记制衣铺的掌柜,昨夜看到有江湖人士从红衣巷里跑出来?”

    “是的大人,那四名江湖人士神色匆匆,相当可疑。”

    洛城的积雪未化。

    寒风贴地呼啸而过,摇曳的火把晃动,照着密谍们突然握紧腰刀刀柄的手,还有他们斗笠下因呼吸喷吐出的白气,如饥饿的野兽找到了新的猎物。

    密谍们下意识看向陈迹,等待他做决定。

    陈迹以灰布蒙面,低头沉思。

    正所谓三记杀威棒,打散江湖义气,三页口供,句句都有兄弟。

    这几名江湖侠客,本就不是硬骨头,若密谍司抓住他们,势必会把世子与白鲤牵连出来。

    可他如果故意不作为,西风也不是傻子。

    摇曳的火光中,火把燃烧的油布被烧得融化,一滴滴火苗落在青石板路上。

    忽然间,风停了,火光也不再晃动。

    陈迹抬头看向那名报信的密谍,平静道:“将李记制衣铺子的掌柜带来问话。”

    片刻,一名员外打扮的中年人谄笑着凑上前来:“各位大人万安,小人李兵。”

    陈迹打量对方一眼,平静问道:“你在哪里看到那些江湖侠客的?仔细说说。”

    李兵赶忙回道:“各位大人,封锁红衣巷时,他们正从红衣巷的后巷里逃出来,其中一人刀都吓得掉在地上,跑了两步,又回头去捡。”

    陈迹皱眉失望道:“这般窝囊,也不像是景朝贼人的做派。”

    西风在一旁也有些失望:“景朝贼人虽然可恨,却个个训练有素,绝不是这种宵小之徒。”

    李兵忽然又补了一句:“对了,当时后巷里好像还有人在呼唤他们帮忙翻墙,其中一人去帮,可没等他帮人翻出来,就又逃出来对同伴说’快走,救不了,他们被六个人围住了‘,他们说话时,经过我身边,我听的一清二楚。”

    西风面色一变,看向陈迹:“大人,围住他们的应是咱们同僚,杀手就是要掩护这后院里的人才出了手,虽然不知被围住的人是谁,但一定非常重要。”

    陈迹默默地深吸了口气。

    这位掌柜听得太仔细了,他想遮掩都遮掩不住:“李掌柜,你看见他们往何处跑了?”

    “沿着洛邑街往西,但小人也不知道他们最终去了哪里!”

    陈迹又松了口气,偌大的洛城想要揪出四个人出来也不容易,起码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然而此时,李兵说话大喘气:“但小人知道它们住在哪里。”

    陈迹:“嗯?”

    李兵快速说道:“这四位江湖人士是半个月前来到洛城的,我对他们有印象,是因为他们明明穿的寻常且破旧。出手却很阔绰。这四人刚来洛城,便分别在小人的铺子里定制了两套行头,都是秋季常穿的立领大襟,还选了讲究的泥金爪鼠纹。”

    李兵继续说道:“这四人量好尺寸后便离开了,交代我做好衣服后,送往西边的福来客栈。”

    所谓泥金爪鼠纹是一种袖边、领边的绣纹,绣制工艺复杂,倍受官贵喜爱,价格不菲。

    李兵说得越多,陈迹心情便越沉重。

    他与这四人是见过的。

    当天白衣巷绣楼里见柳行首的十二人里,除开陈迹、世子、白鲤、佘登科、刘曲星、梁狗儿、梁猫儿之外,便是这四人。

    当时,这四人身上穿的便是立领大襟,且袖口绣有泥金爪鼠纹。

    而且对方来洛城的时间也能对上,这四人原本生活窘困,也是结识了世子之后,日子才好过起来。

    可即便世子对他们这么好,遇到危险时,他们还是将世子和白鲤抛下了。

    西风在一旁看向陈迹的侧脸:“大人,我们怎么办?”

    陈迹声音古井无波:“包围福来客栈,抓人。”

    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便是这四人没那么蠢,从红衣巷逃出来后还傻傻的回到客栈。

    福来客栈外,数十名密谍腰间挎刀,只短短十几个呼吸,他们便脚步轻巧的将福来客栈团团包围。

    后院,左右两侧,马厩,一处都没放过。

    若那四名后天境界的江湖人士就在客栈里,插翅难飞。

    无声中,陈迹当先迈过客栈门槛。

    只见客栈一层是个简陋的酒肆。

    此时打烊,木椅子都已擦干净,倒扣在桌子上。

    柜台后面,正有一名年轻伙计趴在算盘上呼呼大睡,旁边点着一盏油灯。

    陈迹来到柜台前,轻轻拍了拍伙计的肩膀。

    伙计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来,梦呓般说道:“几位客官要住店吗?天字号房间一晚上一百四十文,地字号房间一晚上四十五文,马厩凑合一晚上十二文。”

    说着说着,伙计看见蒙面的陈迹,还有他背后数名挎刀密谍,顿时清醒过来。

    他哆嗦着说道:“几位大人,我,我没犯过事啊。”

    陈迹问道:“别怕,只问你一个问题。”

    “大人请问。”

    “你这里可住着四名携带刀剑的江湖人士?”

    伙计赶忙答道:“有。”

    “他们还在客栈里面吗?”

    伙计一五一十答道:“在,他们昨天出门时说要去红衣巷潇洒,可还没到半夜就提前回来了,神色匆匆的。之后,这四人都是直接叫了酒食到房间里,再没出来过。”

    这是陈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他沉默片刻:“他们住在那间客房?”

    伙计指着楼梯,“上楼梯后右手第三间,天字号房,门前挂着‘春水’的牌子。”

    还未等陈迹下令,西风给密谍们使了个眼色,便立刻有数名密谍抽出腰刀,小心谨慎的弯腰摸上楼去。

    陈迹也要跟上去,却不防西风按住他肩膀说道:“大人,金猪大人说你没有武艺在身,专门交代了要我们好好护你周全。这种危险的事,我们来就好,你千万不要以身涉险。”

    陈迹打量着对方斗笠下的表情,认真恳切,眼神坚定不移:“对方不是怀疑自己,是金猪这么交代过。”

    他心中叹息一声,站在柜台旁不再动弹:“你们小心。”

    密谍骤然踹开春水间的房门,密谍手持长刀鱼贯而入,杀气腾腾。

    然而下一刻,忽然有人大喊:“大人,快来看。”

    陈迹当先端着柜台上的油灯冲了上去。

    他拨开走廊上的密谍来到房门口,抬头往房梁上看去,顿时呼吸一滞。

    只见房梁上,他们要找的那四位江湖人士,正被四条白绫勒着脖颈,整整齐齐的悬于屋顶。

    不仅如此,四人脸上皮肤尽数被人割去,只剩下血淋淋的面部肌肉裸露在空气之中,恐怖至极。

    密谍们神情寡淡,似乎是见多了这种事情。

    但陈迹心中突然有一股寒意涌了上来,这四人被提前灭口了。

    他忍住心中不适,前去查验尸体。

    尸体冰凉且僵硬,僵硬范围扩散全身,起码死了两个时辰以上。

    陈迹来到门边,门闩未损坏。

    他又来到窗边,却剑窗户上用来闭窗的铜片被利器切断,杀人者是从窗户进来的。

    “将他们摘下来,衣服全都脱掉。”

    陈迹冷声道。

    密谍们搭人体,将四具尸体摘下来摆在床榻上。

    待到四人衣服被剥去,所有人借着窗外月光看见,每具尸体心口上都钉着一枚铜钉。

    铜钉刺得干净利落,竟是没有流出一滴血来。

    死者并没有呼喊求救过,杀他们的人,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甚至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陈迹又掰开这四人的嘴巴,却见所有人舌头上也钉着一枚短铜钉。

    “这不是灭口,是审判。”

    “是有人在惩罚他们。”

    西风面色凝重,他们这才刚刚又找到新的线索,还来得及高兴呢,线索便再次断开。

    陈迹看向西风:“可曾听闻过这种审判手段?”

    西风若有所思:“江湖上似乎有过两例,但具体的得去内狱案牍库查看才能知晓。大人,此事有蹊跷,他们先前抛下的人,一定非常重要,为此不惜杀了他们,让他们永远闭嘴,而且,杀人者还专门割去他们的面皮,以免我们找到熟悉他们的人证。您觉得,会是谁做的。”

    “谁做的?简单,谁受益最大,便是谁做的。”

    陈迹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左手还端着那盏油灯。

    他回忆着世子豪迈开朗的笑容,很难相信对方背后藏着如此深沉且毒辣的心机。

    而且,世子身边若有此等高手善后,昨夜哪还轮到自己出手相救?

    可若说这不是世子所为,还能有谁?

    陈迹记忆中关于世子的灿烂印象,忽然模糊起来,仿佛有一层阴霾,渐渐笼罩在了世子的脸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