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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中午,我被床铺的起伏弄醒,睁开了眼睛。

    雷歇尔从床上坐起身,就算他昨晚后来完全沉浸在魅魔本能当中,比我更加疯狂,他也醒得比我早。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任何有常识的法师都知道,“把魅魔操到下不了床”只是凡人的意淫,难度约等于“企图用火球术歼灭火元素”,或者说得更通俗一点,约等于肉馅面包打狗。被失控半魅魔啃了一顿的半精灵如我,还能腰不酸腿不软地醒来,已经是天赋异凛加后天条件优厚。

    我睁眼得不算晚,还来得及捕捉到雷歇尔身上未收起的迷惑。他咬牙切齿地稳住身体,捏了捏眉心,扶住额头,似乎在拼命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认识的一大群法师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会喝酒,这其中又只有不到十分之一会把自己喝到断片。当我伟大的、自律无比的老师在我身边醒来,露出一副兼具宿醉与“酒后乱性第二天”的情状,我忍不住看得津津有味,眼睛都不眨。

    我脑中天马行空地假想另一种可能,比如跟昨夜雷歇尔提出的一样,倘若这事儿发生在十多年前,事情会怎么样?雷歇尔因为某种原因陷入了此类“醉酒”,酒后乱性,跟小学徒我滚上了床……他会在第二天恼羞成怒,第一反应是杀人灭口(不是因为我睡了他,而是因为我看见了他的失误和失态)吗?还是说在那之前我就惊醒,并死于惊恐加喜悦带来的突发性心脏病?

    昨夜我说要与雷歇尔站在同一个高度上,但脑补高高在上的邪恶导师被一个未出师的小学徒压在那把飞来飞去的椅子上,这场景也足以让人血脉贲张。我脑中甚至构思出了打光和配乐,充满了低俗大众喜闻乐见的场景。我脸上大概露出了什么不恰当的表情,雷歇尔余光扫到我,那张苦大仇深的宿醉脸僵了一下,放松下来,换上一种看低等生物翻肚皮的无奈。

    “您没事吧?”我果断先开口道,“昨天怎么了?——如果您想说的话。”

    “魔鬼的把戏。”雷歇尔声音沙哑地说。

    换成平时,我或许会为这低哑性感的声音心猿意马,这可是我留下的痕迹。但我看到了雷歇尔阴沉的脸色,那里有某种不妙的信号,将我轻松与轻浮的心情一扫而空。

    “您昨天从色欲主君的同调中挣脱了,用我们之前试验出的方法。”我猜测,他没有反驳,“但是……您需要承担多少反噬?”

    雷歇尔的眉头皱着,除此之外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转头看向我,昨晚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额角那对魅魔之角似乎变大了一点点。

    “我们的时间变少了?”我说,“还有几个月……”

    雷歇尔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唰啦!

    听上去像黑袍被甩动展开的声音,只是那黑袍早就被丢在了不知哪个角落。雷歇尔浑身赤luo,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在那苍白的躯体身后,展开了一对漆黑的翅膀。

    这不是龙的翅膀,要更小巧、轻薄、精致,仿佛全无重量。它们好似由阴影构成,却又带着股奇异的旖旎——这对翅膀看上去不适合战斗也不适合长久飞行,它们看上去更像装点玩偶的情趣道具。

    这是魅魔的翅膀。

    我猛地站了起来,掀开搭在我们身上的被子。被子下面,我看到一条蛇一样细长的尾巴,泛着皮制品的哑光。雷歇尔的双脚还没变成蹄子,双足与双角,这是仅存的、他与完全体魅魔不一样的地方。

    “不该这么快……”我仓皇地说,“按理说最后一个月才会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最后一个月。”雷歇尔冷冽地说,“色欲的主君已经彻底丧失了耐心,它宁可得不偿失也要尽快报复。”

    “我们只剩一个月?”我难以置信道。

    “不到一个月。”雷歇尔说,“一周。”

    我的心一路下坠,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计划好了最后一周复习完课业,考试却提前一周开始。死线扑面而来,而我的心思,很遗憾,重点一直不在这上面。对于地狱那方面的理论知识,我每天苦学二十五小时也赶不上我老师的一根手指,而我潜意识里总认为,他总能想出办法,总有九成把握。

    小时候我太崇拜他,逃亡时我太畏惧他,仰望中的光影让他永远模糊不清。到此时光芒与阴影散尽,我看着不着一缕的雷歇尔,意识到他如我一样,并无把握。

    “你该为此感恩,如果我不挣脱,昨晚我们就得一起下地狱。”雷歇尔冷声道,“如果我们现在都找不到办法,再过几个月也不会改变什么。”

    那对翅膀收了起来,当他站起身,我看到他脊背上出现了对称的花纹。这漆黑的纹路烙在苍白的皮肤上,我冷不丁想起婴儿锁骨间的蛇——两个标记,属于两个强大的、自以为能得到雷歇尔的存在。这让我不太舒服,慢一拍才意识到雷歇尔的言下之意。

    我讶然道:“您在安慰我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雷歇尔说。

    “您在向我解释。”我说。

    “因为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雷歇尔说,“你非要把生死攸关的事情扯到这种事上吗?”

    “您非要把一切‘这种事’归类到理性逻辑上吗?承认您关心我,并不会让您丧失邪恶魔王资格证。”我说,“如您所说,我现在惊慌失措也于事无补,而要是我死前有什么心结没解开,那我一定死不瞑目。”

    雷歇尔颇为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没赞同也没反驳。我使用清洁咒,给他穿上干净的衣服,他坦然接受我的服侍,没躲开我的吻。我看见他的嘴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停住了。

    雷歇尔挣脱了我,开始施法。他动手得非常快,可停止得也很快。他翻飞的手指冻结了一两秒,放了下来。

    “回图塔隆。”雷歇尔说。

    这一次他没和我解释,但他的表情和命令能说明很多东西。离开之前,我知道雷歇尔在王宫与王室成员身上布置了一些隐秘的法术,用来确认他们的状况。

    真讨厌再重复这个: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图塔隆,即便日夜兼程,靠近王都也在几天之后。我们没有进入王都,因为王都戒严,我能感觉到结界被再度加强。一些熟悉的力量出现在王都之内,撒罗神殿的圣骑士与圣女、法师协会或别处的法师,传奇威压毫不掩饰,震慑四方。

    要是雷歇尔还在全盛时期,或许他能无声无息地潜入王都。但是在转化几乎完成的现在,我们不能冒险进去。惶恐不安正在人群中弥漫,传言比戒严传播得更快,我们只在人群之中,便听见了那个引发骚乱的消息。

    他们说:因为黑巫师的袭击,国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