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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少年心事

    “是你的自不量力害死了他!是你的自不量力害死了他……”

    蔡桑子临走前留下的这句话一直在木归客的脑子里回响,仿若一道挥之不去的迷障笼罩在他的心头。

    少年躺在冰冷的卧榻上,辗转反侧却总睡不着,他看着漆黑的房间,心里五味杂陈,极不是滋味。

    他奋不顾身也要与蔡桑子周旋到底,为的就是救那魔族幼子脱离魔爪,现在人已经被秋商信救走,可他却丝毫开心不起来。

    虽然救人的目的达到了,但结果却是糟糕透顶。

    蔡桑子确是一位心狠手辣的邪修,他先杀害那魔族女人,从而激发魔族男人的怨怒,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该是当着男人的面一并杀掉那小孩,若非秋商信及时出手营救,恐怕真就让他奸计得逞了。

    那对魔族男女的惨死历历在目,这俨然已经成了木归客的心魔。

    “若是我有秋大侠一半的本事,或许就能将他们三人全部救出,也就不会导致悲剧的发生了。”

    木归客的心里充满懊悔与自责,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与无知!

    木归客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望了一眼对床熟睡的少女,便静悄悄地开门离开了舱室,独自一人来到船头的甲板上。

    夜空中密布的乌云还没有散去,这本来应该是一场大雨来临前的征兆,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却不见一滴雨点落下,微凉的夜风也没有吹散这些乌云的意思,它们就像是积蓄已久的负面情绪,既找不到内在的宣泄的出口,又没有外人为其排忧,只能一直压抑在心里。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的凌晨,所有船客都已经进入梦乡,外面空无一人。

    少年坐了下来,双手抱膝,遥望江水与天际的交接,微凉的夜风吹拂着他的发梢,使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发白。单薄的背影与漆黑的夜幕融合,显得他是那样的孤独寂寞。

    晚间的事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越想越难过,眼泪终于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正黯然神伤的时候,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略感诧异的转头去看,正迎上戚瑶璘那双充满笑意的双眸。

    少女脸色平静如水,在少年身旁坐下,将手中明玕放在脚边,仰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木归客赶紧胡乱抹掉眼泪,有些不知所措地拨弄着手指,良久才开口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你离开房间的时候。”戚瑶璘微微侧目。

    两人相视沉默了一会,木归客歉然道:“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戚瑶璘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关系,本来也没什么睡意。”

    她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木归客,噘了噘小嘴,笑盈盈地道:“眼泪都糊在眼圈上了,快用它擦擦吧,小花猫。”

    木归客瞧着手里的帕子,失了一会神后,还是依言照做了。

    戚瑶璘双手抱膝,将脸埋进臂弯,等木归客擦完眼泪,才问道:“你心事很重,憋在心里可不好,和我说说吧。”

    木归客垂下脑袋,眉头耷拉下来,情绪十分低落,哀默了一会后,说道:“我将事情搞砸了,若非是我自不量力,一意孤行,那孩子的父母不会死的。”

    戚瑶璘正襟危坐,瞧着少年悲伤的样子,心里同样十分难过,认真地说道:“这件事不能怪你,你已经尽力了,要怪就怪那恶人太阴毒了,秋大侠都不能阻止他行凶。他当着你的面残忍杀人,又留下那句伤人的话,意图太明显了,这是他的攻心之计,为的就是让你感到愧疚,从此一蹶不振,我们可不能上他的当。”

    木归客点点头,神色黯然:“这些我都懂,可我心里那道坎儿却过不去。”

    戚瑶璘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此刻唯有走进他的心里,才能想出开导的办法,她将自己代入木归客,尽可能去感同身受。

    她想着想着,眼帘不觉也垂了下来,同样陷入哀默之中。

    “璘儿,你知道我离家远游的目的吗?”木归客忽然开口问道。

    戚瑶璘回过神来,微微颔首:“你和我说过的,你说这是一种修行的方式,就像行脚的苦行僧那样,经历风吹日晒、千辛万苦,从而达到磨砺心性的目的,在修为上也会有所突破。你还和我说过,你的爹爹和祖父少年时都曾独自出门远游修行,你这算是继承家族传统了吧。”

    “其实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想争一口气。”木归客抬起头,眼神悄悄发生变化,由哀伤转为刚毅。

    “争一口气?”戚瑶璘茫然地看着他。

    木归客点头道:“家祖身为天师盟的盟主,爹爹在盟中同样担任重要职位,我从小就被家里寄予厚望,希望我能继承家族衣钵,成为一名合格的天师,从而可以接管天师盟,将敝盟发扬光大。”

    “那不是挺好的。”戚瑶璘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木归客接着道:“在我三岁的时候,爹爹就开始教我修行的法门。”

    戚瑶璘讶道:“我三岁的时候走路还不稳呢!”

    “其实我也是。”木归客哑然失笑,续道,“当时的我什么也不懂,以为那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就胡乱照着父亲的样子去做,也没怎么用心。可想而知,这样修行是不会有成效的。爹爹见我一点长进没有,就板起脸孔对我大声斥骂,说我天资愚笨,只顾玩闹,不思进取。还是小孩子的我当然听不懂他的话,但大人的责骂声我是知道的,我被吓得哇哇大哭。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怠慢,乖乖地跟着爹爹练功,在他的指导下,终于在五岁时给灵根开窍,顺利进入修术的领域。即使这样,爹爹还是认为我进度缓慢,说我天生愚钝,学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步,无论我怎样做,都得不到他的认可。”

    “原来阿客的爹爹对他这样严厉,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成长,人的性格想不内向恐怕都难。”

    戚瑶璘暗暗唏嘘,说道:“你爹爹想必是为了激励你才这么说的,老陆和我说过,你的天资非常出色,如果脚踏实地努力去修行,假以时日必能名动天下。”

    “或许吧。”木归客苦笑道,“爹爹曾经有过一名弟子,他的名字叫李归,是我的师兄。”

    “曾经?”戚瑶璘一愕。

    “李师兄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死了。”木归客戚然一叹,“爹爹说他是位百年难得一遇的修行天才,三岁时就已成功开窍,六岁时熟读天师门内所有典籍,八岁时研发出一门独属于自己的练功法门,从此以后功力突飞猛进,十岁时修为造诣小有所成,等到十四岁的时候功力就已经可以比肩爹爹,李师兄是名副其实的天才。爹爹常常拿他与我做比较,在我眼里李师兄就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从小到大一直横断在我修行的路上。”

    “这样来看,他确实十分了不起,那他……”戚瑶璘欲言又止。

    木归客知道她要问什么,接着道:“那一年李师兄十六岁,随我爷爷与爹爹去一个地方平定妖灾,就是在这次任务中,李师兄不幸殒命的。他为了从一群妖人手里救一位小女孩,不惜自损寿元向天借修为,最后孩子得救了,可他却寿元耗尽而亡。李师兄死后,爹爹很伤心,为了纪念他,便给我取名‘归客’。”

    木归客长叹一声:“李师兄是好样的,我要以他为榜样。我此次出来游历不光为了增进修为,还想在中州闯出一个名堂,让爹爹为我感到骄傲。”

    戚瑶璘暗暗吃惊,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睛,恻然道:“上次你执意要去风蚀骨原捉鬼和这次你奋不顾身也要救那魔族孩子,其实你的目的都是想要向伯父证明自己,是吗?”

    木归客幽幽地道:“不光是为了证明自己,这同样是我心中的道,惩恶扬善、锄强扶弱本就是天师的职责。”

    戚瑶璘瞪着他,眼神变得犀利,嗔道:“可你不该让自己陷入险地!你坚守的道是对的,可你的做法我不完全认同,惩恶扬善的前提应该是量力而行,进退自如,只有自己安全,才能帮助更多的人。”

    木归客茫然地与她对视,声音有些颤抖:“你也觉得我自不量力了吗?”

    戚瑶璘微微一怔,随即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哽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被那大坏蛋打落江里,龙爷爷将你救上来时候,你当时的样子差点吓死我,你知道我有多替你担心吗?”

    “对……对不起。”木归客垂下脑袋。

    戚瑶璘摇摇头,平复了一下心情,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不该向我说对不起,你该向自己说对不起,要是你的妈妈知道你的遭际,她该多担心难过啊!坚守天师的职责是没有错,但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为了救别人而牺牲自己,那样的人我很佩服,但我不赞同他的做法!我曾经在纳虚宗的学堂里偷听夫子讲课,明白了很多的道理。其中有一条是这样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木归客低头沉思,没有回答。

    戚瑶璘继续道:“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父母给的,自己唯有好好呵护保养,没有私自损毁伤害的权利,这既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父母行孝的开始。至于后一句,夫子所讲,我并不完全认同,扬名立万、光宗耀祖说是行孝的终点,在我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不如说阖家安康、子孙绵延才是终点更为准确些,因为我觉得这是所有父母都想看到的。我无父无母,尚且珍视自己的性命,你父母安康,更不该让自己陷入险境,让他们为你伤心!”

    木归客沉默片晌,歉然道:“璘儿,你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

    戚瑶璘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那你向我做个保证,以后绝不让自己陷入险地。”

    两人四目相对,木归客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保证!”

    戚瑶璘擦掉眼泪,满意地笑道:“我们以后的路还长,将来还会遇到很多的人和事,我们不应该急于证明自己,而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将来的路才能更平坦,我们才能走的更远。”

    木归客反复琢磨,觉得很有道理,欣然点头:“璘儿,你懂的道理真不少。”同时也感到惭愧,自己修行多年,却比不上一个小姑娘,真是值得深思反省。

    戚瑶璘小脸一红,微笑道:“这些道理都是我听夫子讲的,原本我是不懂的,但今晚我好像明白了许多。阿客,你的天赋很好,不比任何人差,在我眼里你是个非常上进的人,未来的成就一定不可限量。”

    “璘儿,谢谢你。”木归客深受感动,心头笼罩的乌云终于散去,心情逐渐好转。

    戚瑶璘转忧为喜,接着道:“那大坏蛋说的话你不许放在心上,我们就当它是癞皮狗的乱叫。我在纳虚宗上时,总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权当他们是王八念经呢。阿客,你将眼睛闭上,脑子里想大坏蛋走时张嘴的模样,但你可不许想他说的话。”

    木归客不明她的用意,但还是依言照做。

    戚瑶璘见他闭上眼睛,便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道:“汪汪汪……”

    木归客闻声开怀地笑了,戚瑶璘叫了几声后也笑了,两个少年四目相对,不觉小脸都是一红。

    “璘儿,你真好。”

    “那我可要坏起来了。”

    戚瑶璘嘻嘻一笑,伸手到木归客的腋下,去呵他的痒。

    木归客浑身酥痒,笑的前仰后合,赶紧将手臂夹紧,不让她来呵痒。可少女是那样的调皮,小手神出鬼没地在少年的身上试探,少年遮掩不住,也伸手去呵她的痒。

    在驾驶舱昏昏欲睡的船老大闻声向外张望,见船头的甲板上两个少年正在互相逗乐,他们的欢声笑语使这个夜晚变得不再单调,也使他的困意全消,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童真般的微笑。

    两个少年玩的累了便躺在甲板上,仰面看着天空。

    休息了一会,戚瑶璘坐起身,将明玕递到木归客眼前,笑盈盈地道:“教我练剑。”

    木归客也来了兴致,跳起身来,抽出明玕,沉思片晌后,微笑道:“我教你三招作为基本功,虽然只有三招,但你可不要小瞧,其中变化却多,包含点、刺、劈、扫、截、抹、撩等诸多要义,攻守兼备,要完全掌握可不容易。不过璘儿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很快学会的。”

    戚瑶璘玩心大起,做出神态恭敬的样子:“承蒙小哥哥师父看得起,徒儿一定用心学习。”

    两人相视一笑后,木归客提剑站定,以慢动作将三招剑法演示出来,并加以详细的解释。

    “璘儿,你记住了吗?”

    戚瑶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

    “如果没记住也不要紧,我再演示一遍。”

    “我记住了,我练一遍你瞧瞧,看看对不对。”

    戚瑶璘手提明玕的竹鞘,学着木归客的模样站定。

    “我开始啦!”

    她手臂前伸,竹竿前刺,接着按照顺序一一练下去,学的有模有样,练完后兴冲冲地跑到木归客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我练的怎么样?”

    木归客柔声赞道:“练的非常好。”

    戚瑶璘雀跃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学其他招式了。”

    木归客摇头:“还不行,要将这三招练熟。”

    戚瑶璘有些失望,木归客瞧着她,微微一笑:“一步一个脚印,这可是你教我的,怎么你却先忘了。”

    戚瑶璘哑然失笑,兴致昂然地道:“好,今晚我就将它练熟!”说罢挥舞竹鞘,专心地练了起来,木归客在旁指点,有不对的地方加以指正。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觉得脸上有水滴滚落,抬头向天上看时,就见稀稀落落的雨点落了下来,酝酿已久的一场大雨终于来临。

    “我们回去吧,雨要下大了。”木归客道。

    戚瑶璘将竹剑归鞘,望向背对着自己的少年,脑中冒出个调皮的想法。

    她忽然跃上少年的背,双手搂着他的颈项,笑嘻嘻地道:“阿客,我累了,你背我回去吧,我想伏在你的肩上眯一会,好不好?”说到最后语气中颇有撒娇之意。

    木归客俊脸一红,心里甜丝丝的,欣然答应一声,托稳少女的身子,缓步向船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