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珊的葬礼是在三日之后举行的,是在沈家老宅的一个小小的偏厅里。
沈家失势了,往日的那些生意上的酒肉朋友一个个都不见了,亲戚们为了避嫌,也都没有来多少。所以这场简单的追悼会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几个沈珊身前的好友,还有至亲的家人一帮。
说来,若要不是有戚梓敬在,或许沈维一个人根本搞不定这事。
家破人亡父亲病重,现在的沈家,已经家不成家。
灵堂里被装扮成了黑白色,昔日沈珊甜美的笑容就这么无情的染成黑白,被定在了黑相框之中。由于行事匆忙,沈维甚至只找了一张沈珊四五年前的照片稍微处理一下来充数。
他的姐姐,为沈氏忙到连拍照的次数都少得可怜,却最终被沈氏这座大山压死。说来,都不知道该笑话还是该哀戚。
沈维站在灵座的左侧,对着每一位来人深深的鞠躬,而他的身边,只有戚梓敬。
因为沈珊是自杀身亡的,按照老家的规矩,白发人是不可以拜祭黑发人的,所以沈家的两位老人家也只能呆在医院里。
沈维抿了抿唇,不自禁的向着遗照里依旧美丽动人的姐姐望去,灵座的正中央,是她的骨灰。
姐姐,你看看,就算你的死忌,爸爸妈妈依旧为了守所谓的规矩,看都没有来看一眼。这样的家,真的值得你去牺牲那么多吗?
姐姐,你后悔吗?有这样的家人……
沈维眼中含着热泪,喉头不自觉的滚动了几下,咬着牙就是不掉下泪来。或许,在他们看来死亡是那么的绝望而又可怕。但说不定,在姐姐看来,反而是一种解脱。
突然,手心划过干燥而又温润的触感,沈维下意识的向着身边看去,只见戚梓敬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就仿佛是博物馆里的雕塑一般。
可是,沈维知道,那是戚梓敬在表达他的担忧的方式。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面冷,却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沈维的嘴角勉强的撑了起来,他抚慰的回应着戚梓敬,示意着自己没有事。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抚慰所带来的效果是微乎其微的。
“等下回去好好睡个觉吧,你都累出黑眼圈来了。”偏厅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戚梓敬小声道。
沈维摇摇头,望向沈珊的灵位:“你先带着玥玥回去吧,我要去医院一趟。”
“你……”戚梓敬皱起了眉头,似乎是猜到了沈维要去做什么。
“你放心吧,我懂得分寸。”沈维小心的拍拍戚梓敬的手背,眼神里的坚决却是不可动摇的。
戚梓敬望着沈维的侧脸,微微的出了神。眼前的这个沈维,似乎较于之前有了很多不同。戚梓敬以为自己这辈子永远不会看到沈维变得成熟的一天,可没想到这个滔天的变故还是催促着他变得成熟。
可是,这样的成熟,漫上的,是血的代价。
当天傍晚,匆匆结束了葬礼,沈维身着着早上未褪去的黑西装来到了医院。
他敲了敲病房的门,开门的是沈母。沈母诧异的仰视着沈维,双眼通红,短短几日里就生生的瘦了一大圈。
她惊讶的注视着沈维抱着的那个白玉匣子,眼里又漾起了泪水:“这……是小珊吗?”
“是的。”沈维把沈珊的骨灰盒放在了沈老爷子的床头,坐在了他的对面。
“……”沈老爷子无言的瞪着沈维,说不上是气愤还是痛苦。
“小珊,我的小珊……”沈母呢喃着,一步步的向着骨灰盒走去,她保养得细嫩的手掌抚摸上了骨灰盒,用的却是这辈子从未对沈珊展现过的慈爱。
是不是,人总是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才会对从前做过的事追悔莫及呢?早知今日,当初为什么却不去好好地珍惜呢?
沈维的不解,沈维的疑惑,没有人能够解答他。或许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回答他一个为什么,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设下的局里的局中人。
沈维吸了吸鼻子,清冷的开口道:“妈,您先出去一会儿行吗,我想跟爸爸私下说说话。”
“小维……”沈母转过身来,本想留下,可见着儿子如此坚定的神情,最终还是默默地擦泪,“小维,不要再惹你爸爸生气了……”
“我知道分寸,妈您先出去吧。”
沈母期期艾艾的一顾三回头,可病房就这么点大,见着沈维没有挽留之意,她只得关上门离开了。
待沈母出去之后,沈维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那处一袋牛皮纸袋:“爸,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对不对?”
“唔……”因为不能说话,沈老爷子只能哼一声来示意自己听到了。
“我决定,申请破产。”沈维放下牛皮纸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伴随着的是他坚定的决心。
“唔!唔!唔……”果不其然,一听到“破产”这个字,沈老爷子立刻激烈的反对了起来。
“爸,我们没有办法。”沈维看向他,“70%的流动资金全部被蒋浩泽带走了,就算把所有的固定资产卖掉也凑不到一个亿。除了申请破产,我们没有办法了。”
“唔!!!”碍于不能动,沈老爷子瞪着沈维,双眼充血,没来得及吞下的口水不断地从歪斜的嘴边流出。
沈维站起身来,拿过床头柜上的毛巾为沈老爷子擦去口水:“爸爸,你就没有忏悔过吗?难道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吗?沈家之所以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是罪魁祸首!”
“……”这回,沈老爷子不再挣扎了,只是愤愤的盯着沈维,好像要把他瞪得穿个洞似的。
沈维把毛巾放在一边,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如果您当年不曾买通拆/迁/办,蒋浩泽的父母怎么会就这样冤屈而死?如果不是您从来不疼爱姐姐,她又怎么会那么容易的草草跟蒋浩泽结了婚?您知道吗,沈氏大楼是多少人用鲜血堆积起来的?沈氏大楼奠基了多少冤屈?为什么姐姐会死,为什么沈家现在一败涂地,为什么您现在被迫要一辈子躺在这张床上?这一切都是命!这都是沈家人造下的孽!这是业报!”
“……”说起沈珊,说起了那已经无法挽回的沈氏,沈老爷子喉头滚动,难得的流下了几滴鳄鱼泪。
其实,在知道沈珊的死讯之后,他也曾后悔过,他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女儿的不幸,是不是也有他的过错。
可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忏悔都已经太迟了,沈珊已经不再了。
现在,沈维告诉他,连沈氏都保不住了,沈老爷子突然觉得空洞了起来。他这一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呢?他最引以为豪的沈氏,没有败在了沈维手里,反而是败在了他曾经做下的亏心事上。
人总是这样,第一次犯错会觉得良心不安,可是随着次数的增加,便慢慢地变得冷漠。所谓的良知所谓的利益蒙住了双眼,人开始变得利益熏心。在金钱利益面前,就连人命都变得不再有价值。
或许,真的是报应吧……因为他害死了那么多人,所以现在老天爷也来收魂了,他收走了沈珊的性命,带走了沈氏的一切荣耀。
“爸爸,放手吧,别再执迷不悟了!”跪在沈老爷子的面前,沈维低下头,额头靠在父亲的手背上,“姐姐已经不在了,难道还不够吗?”
“唔,唔……”沈老爷子闭上了眼睛,老泪从他的眼角流出,最终没进了满头的银发之中。
“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地生活,再也不要在乎什么金山银山了。我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虽然做不到什么大鱼大肉,但是清粥小菜还是可以的。咱们一家人,只要都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就好了,好不好?”
“唔……”沈老爷子费力的动了动还有些感应的指头,在沈维的皮肤上蹭了蹭,迹不可寻,却算是一个完满的回答。
“爸……”沈维摇着头,泪水顺着面颊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这一刻,父子俩的心,竟是这近三十年来第一次的如此亲近。
后来,沈老爷子和沈母都从已经不是他们的房子的沈家老宅里搬了出来。说不上是不是沈老爷子有先见之明,他私底下给沈维存了一大笔钱。因为沈维并没有参与到沈氏的运作上来,所以他的个人财产并没有被查封。
后来,沈维又问过父母要不要与他们同住。沈母慈祥的摇了摇头,说自己打算和沈老爷子一起去住敬老院。
沈维本是不同意的,但在戚梓敬的劝说之下还是松了口。他把那笔钱留给了沈母,送他们去了本市的一家敬老院。
沈维永远不会忘记,在入住敬老院的那一天,沈母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儿子,你一定要幸福的过下去,带着你姐姐未完成的遗憾。”
沈维很是惊讶,他不敢猜测沈母话语背后的意义。
“这段时间我也想通了,我和你爸都老了,我们哪还有精力去管你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你觉得可以,就可以吧。”沈母越过沈维,看了眼忙前忙后办手续的戚梓敬。
“妈!”沈维万万没想到,沈母竟然会同意他和戚梓敬之间的事。
“行了你,自个儿好好过日子吧,我们老人家在这里很好,不要你担心。”沈母笑了起来,倒是这么多日来第一次的轻松。
“遵命!”沈维敬了个礼,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微风拂过大地,带来夏末的青草气息,白云朵朵,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美好。空气之中,清新的气味,仿佛是劫后重生的庆幸。
他们的生活,翻过了破碎的篇章,继续向着幸福的彼岸一步步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或许,这一章可以看做结局?
下一章,最后的boss样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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