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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昕载誉归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初冬寒气逼人,才刚下过一场小雪,薄薄的积在绿化带的草皮上。

    李铭在机场出口处心神不宁地踱来踱去,看得在一旁戴着耳机听音乐的许惊涛眼晕,“你能消停两分钟吗?”李铭停下步子,“要不,要不你先回去吧。”“怎么,都快结婚了还怕我见你弟啊?”许惊涛嘴角一抽,痞里痞气地嗤笑,“早你干嘛去了?”

    “李昕从小就什么都看着我,他又心细,如果他知道他的哥哥是个这样的人……”“你们这些当哥的,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李铭的忐忑,在许惊涛口中,却像是个笑话般,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李铭住了口,垂下眼默默把脖子往大衣领子里缩了缩。许惊涛瞥了李铭一眼,伸手撩了撩他额前的碎发,“上次你扎个朝天辫儿的样子挺好玩的,露个大脑门子还挺好看。”李铭摸摸额头,“练功的时候嫌头发碍事才扎起来的。”“以后在家也扎起来,哈哈哈。”许惊涛放肆地大笑。李铭附和地略微笑了一笑,视线便又回到远处匆匆的人流。终于李昕纤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小伙子老远就开心地喊了一声,“哥!”

    李昕和他的老师一同回来,所以许惊涛的车先拐了个弯,将老师送回了家,才重新调转了方向。

    走了一会儿,李昕转头疑惑地问,“这是要去哪?”“去惊涛哥家。”李铭回答。李昕无声地做出疑问的表情,李铭略有些结结巴巴,“那个,其实哥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快要结婚了?”“啊?”李昕的表情既惊讶又忍不住难以置信的笑,“真的假的,你闪婚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恋爱?对方是谁,我认识吗?”“你刚刚才……认识了。”李铭收了话头,只待聪明的李昕会过意来,与他颇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上写满了震惊,“惊……惊涛哥吗?”“满意不小舅子?”许惊涛大大咧咧地应下。

    李昕在这次比赛中得了第二名,这样的全国赛事,年纪轻轻,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作为李家的准亲家,许家提出要给李昕办一桌接风酒也是情理之中,更重要的是也彰显许家人与李铭的亲密。面对陌生人李昕不似他的哥哥那般从容,但少年还未褪去的腼腆青涩,和彬彬有礼的举止,多少能化解些初次见面的距离。李爸李妈早已在许宅等候两个儿子回来,见到月余未见的小儿子时,忍不住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许惊鸿也来凑热闹,“上次咱们两家一块吃饭,只差小昕弟弟一个,这下子圆圆满满了。”

    李铭悄悄退到了稍远些的地方,他就愿意这样微笑看着他们,却不融入他们。

    “兔子我饿了。”许惊涛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烤小饼干什么的。”“一会儿就吃饭了。”李铭实事求是地提醒,还没说完,已经被他推着往后面走。

    厨房里,两个小姑娘正忙着让每一口锅子都香气扑鼻,李铭来了几次,已经和许家雇佣做家事的这两个女孩子相熟了些,他向其中一个叫小眉的女孩打听是否准备了甜点,女孩儿细心的拿了碟才烤的杏仁起酥饼干给他,是他上次说过喜欢的。李铭没告诉小眉其实是许惊涛要吃,估计说了小眉也换不了许惊涛喜欢的品种,因为许惊涛以前从来没爱吃过甜点。

    端着碟子出了厨房,许惊涛正在后院的廊檐下看外面地上跳来跳去的两只小麻雀。

    “你的饼干。”李铭站到他身边,将碟子托到许惊涛面前,许惊涛没接,只懒懒的说了句,“不想吃了。”李铭没说什么,反而自己拿起一块吃了起来,这样原封不动的送回去,恐怕会伤了小姑娘的心。

    “我特烦那种一家团聚的场合。”许惊涛忽然望着窗外说,“不过你看起来也挺多余的。”李铭听着许惊涛说完,咬了一口饼干,“李昕很小的时候,就像我的尾巴,我到哪儿他都跟着。后来有一次,我故意把他一个人扔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那时太小不认识回家的路,又不敢乱跑,就在外面寒风里冻了小半天,找回来以后生了场大病,后来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健康。”咀嚼饼干的声音脆生生的,散发着杏仁和牛奶的甜香,让许惊涛也没忍住好奇似的拈了一块丢进嘴里,“李昕很敏感,可能因为接触的人少,他比我更在意家庭营造的温暖和安全感。”

    “你这叫歉疚吗?”许惊涛嗤笑着问。李铭咬着饼干想了想,“说不定是,但更多的是作为兄长的责任。”

    按照早先商量好的,李昕回家后,李铭和许惊涛的婚事也可以开始筹办起来,虽然两个男人结婚不是能宴请八方宾朋大办特办的事儿,但基本上该有的程序一应还是齐全。

    婚礼由许家有声望的长辈主持,之后出国度蜜月,顺便拍摄婚照,李铭有一个月的婚假,结束后就要进组拍摄他参演的第一部电视剧。

    婚礼的前一夜,许惊涛在电话里恶意地提醒李铭下点片子补习一下功课,然后笑得万分欠抽。李铭知道他在拿自己开涮,但是听惯了他贱不兮兮的带着颜色的调侃,竟然也应付自如起来。挂了电话,李铭最后又整理了一遍他的礼服,和他要带走的行李。从明天起,他就要离开这个他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家,搬去许惊涛的公寓去住,和那个原本应该毫无交集的男人,从此如夫妻一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这是他选择的路,他也很坦然,只是忽然想到许惊涛坏坏的笑,和他嘴唇的温度,李铭抚在礼服上的手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哥。”李昕把他的房门推开一道缝,露出半张脸。李铭收回手,“怎么还没睡哪?”李昕抱着枕头,穿着睡衣,鼻头冻得有点红红的,“我今晚能跟你睡么,我想跟你说说话。”

    李家兄弟俩已经有年头没睡在一张床上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李铭回忆了一下,从他第一次发现李昕的个头已经高过自己,还是从他交了初恋的女朋友需要半夜偷偷给女生发短信?他真的记不太清楚了。

    “哥,你真的爱他吗?”李昕趴在枕头上,歪着头问他,“我觉得你不像。”李铭侧身躺着,半个脸埋进枕头里,对弟弟的质疑,也只是嘴角宽容地弯起,“小屁孩儿,知道什么是爱么?”李昕哑然无法辩驳,闷闷的像是在生自己的气,半晌,翻过身负气的说,“我是没恋爱过,不懂爱是什么样的,但是它总该是让人快乐的吧,让人奋不顾身不能自拔的吧,面对你喜欢的人的时候总应该会情不自禁笑起来的吧?这些你都有吗?”

    李昕的质问,宛若一根根尖锐而细小的钢针,扎在李铭的心脏上,扎一下,心脏就收缩一下。李铭深吸了一口气,他果然没有看错李昕的战斗力,他这个弟弟平日里不声不响,心里却比谁都看得明白。

    “爱情是不能被归纳总结的,每个人,每一段感情,都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李铭温和地摸摸李昕乱蓬蓬的后脑勺,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眼睛,”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快乐而在一起,两个人决定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因为彼此需要。”

    少不更事的李昕似懂非懂,恍惚觉得李铭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自己的直觉又强烈地指向着他不愿意去想的另一个极端,一时不知如何辩论下去。李铭心下坦然,这不能算欺骗,只是偷换了概念,将来总有一天李昕会明白,等他遇到一个一见钟情的女孩,山盟海誓幻想着白头偕老,然后遭遇着现实生活的琐碎,慢慢的他会发现,爱情和自己此时定义的并没有很大差别,在一起的原因,总不会是风花雪月,而只是彼此习惯了,离不开了而已。

    “以后我不能常在家了,你要好好照顾爸妈,知道吗?多跟他们亲近,撒撒娇,他们心里喜欢。”比起对自己婚姻的担忧,李铭更牵挂的是他即将离开的这个家,越来越年迈的父母,和单纯不谙世事的弟弟。李昕“嗯”了一声,听话地应承下。“好好复习,听钱老师说这次比赛的时候,那个当今胡琴界最有名望的演奏大师严玉鹤已经来要过你了,只要你高考文化成绩过本二线就能录取,听说严大师收徒很苛刻,珍惜这个机会。”“嗯。”李昕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模糊的鼻音,把脸埋在李铭的臂弯里,几乎扭曲了出口的字句,“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