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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草同魏宛姣正说着话,屏风隔断处闪过一道人影。

    “谁?出来,躲躲藏藏的。”魏宛姣喊了一声。

    “可能是丫鬟,我去看看。”刚要起身,那人从隔断处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魏宛晴。

    女子微垂着头,默默地立在那里,露出来的颈项上还有一道红痕。

    “你来干什么?这会儿又活过来了?”魏宛姣气道。

    魏宛晴不说话,就要转身走,禾草一把将她拉住,对魏宛姣说:“哎呀——你是好人儿,就这么轻易让她走了?我非留下她,让她也在这里熏一身臭味。”

    魏宛姣一怔,想了想,还真是,凭什么她天天臭着,魏宛晴反倒在屋里挺尸,于是指着禾草说:“把她拉住,把她拉住,不许走,让她也在这里臭,咱们一起臭,谁也别想跑。”

    自此,每当魏宛姣药浴时,魏宛晴就守在她身边,比禾草来得还勤快。

    很快,选秀日子临近,魏宛姣起身前往京都,那个药味的附着力极强,且让她随身带了药草,待到了京都再沐几次。

    后来听说,魏宛姣连宫门都没进就被刷下来了,户部下派的官员核实人员信息时,就把她划掉了,体有异味者入宫,冲撞了圣体,弄不好他们这些官吏的脑袋都保不住。

    ……

    这个夏季尤其漫长,很热、很躁,也是在这个夏天,魏家大爷,现在该称他魏老爷,收用了银瓶,抬她做姨娘。

    那日,魏书吃了些酒,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周氏的院子,看着窗上映着的那道人影发起怔来。

    他同周氏生活了这么些年,说没动过心那是不可能的,若非她家中陡遭变故,她便是天上的星辰,他永远无法触及。

    他曾试着传达心意,但被周氏婉拒了,她的心死灰一片,容不下任何人,包括京都的那位,可能唯一让她有所惦念的只有泽儿。

    魏书推开门走了进去,周氏见了他,先是一怔,然后行礼,魏书仍是侧身,不敢受她的礼。

    周氏让人上了茶,两人就这么相对坐着,一句话也没有。

    长久的安静过后,男人说道:“我听说,那边又来信,催你们上京?”

    周氏在烛光下微垂着眼皮:“去哪里都一样,我听泽儿的,他到哪里,我就跟他到哪里。”

    男人“嗯”了一声:“你这两日在咳嗽,找过大夫了没有?”

    “一点小伤寒,不算什么。”

    “明儿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你若怕麻烦,我让人去请。”

    周氏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妇人虽不再年轻,但那双手保养得非常好,指如葱根,交叠放于桌案上,衣袖卷起一小截,圆润的腕子上戴着白的、碧的玉镯子。

    像冬尾枝头残留的莹雪,那雪中冒出一点点的嫩芽。

    魏书抬起手,想去碰一碰,那手缩了一缩,他便止住了。

    “早些歇息罢。”男人说后,起身离开。

    周氏起身送他到门外,见人离去,转身回了屋。

    魏书走出周氏的院子没一会儿,下起了雨,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老爷——”

    这一声太过突然,魏书没思考太多,欣喜回头,嘴角的笑淡了下来,原来是周氏跟前那个叫银瓶的丫鬟。

    周氏听见屋外落雨,让银瓶给魏书送伞,银瓶答应着出了屋,在取伞时,刻意只擒了一把。

    女子撑伞上前,将伞倾斜到男人那边,自己半边身子淋在雨中。

    “雨下密了,大爷衣着单薄,淋着可就不好了。”

    魏书看了眼身前的年轻女孩儿,雨水已将她的肩头打湿,髻儿松松挽着。这是从前打算给泽儿的那个。

    男人没说什么,继续朝前走去,银瓶撑伞跟在他的身侧。到了上房后,女子收了伞,跟着魏书进了屋内,这一夜便没再出来……

    自那夜后,银瓶被抬了起来。后来,银瓶有了身孕。

    乌云四野,燠热难耐,这么个天儿,屋里光线不好,又闷沉,禾草便同思巧在院子的阴凉地里打扇聊天。

    正说着话呢,院子里来了人。

    女子挺着不算突显的肚子,身着水青色的软缎,里面一件齐胸白绫长裙,裙边垂挂着禁步,打着一把团扇,招飐着走到二人跟前。

    禾草心里一叹,财气果然养人,这银瓶从前只能说有几分姿色,现下一看,竟别有一番韵味。

    不禁让她想起前一段时间的疑惑,以前她以妾室的身份入魏宅时,为何没听说过银瓶这个人,结合眼下一想,明白了,那个时候魏员外逝去,魏泽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打发他老子后院的姬妾。

    银瓶应该就是其中。

    禾草起身与她相互见礼。

    女子看了眼禾草坐过的小凳子,“啧——”了一声,让身边的两个丫头从屋里抬了一张太师椅出来,丫鬟拿袖子拂了拂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女子侧身歪坐,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搭在扶手上。

    “大爷呢?”

    “大爷出门了。”禾草说道。

    银瓶轻笑一声:“怎么我回回来,他回回就出门,不是躲着我这个姨娘罢。”

    这个话若是放在以前,她是不敢说的,哪怕被抬升成姨娘,她也一直收敛,不敢放肆,但现在不同了,她肚子里是老爷唯一的子嗣,整个魏家大房,就她肚子里的这个最金贵。

    等胎情稳了,她便不再怕什么,哪怕在周氏面前,她也能说上一两句硬气话。

    禾草冷声道:“姨娘来了便坐坐,咱们尽心款待着,大爷出门自然有事情要忙。”

    说罢一挥手,让小丫鬟上了茶。

    银瓶拿眼睨了一眼,以指轻轻抵开:“你们这里的茶我可不敢喝。”

    女子停顿了一会儿,莹白的手搭在小腹上,笑道:“我来也不为别的,就是见见大爷,让他以后啊,对这个弟弟多照顾着。”

    禾草同思巧听了便不再言语。

    银瓶过来本是想见一见魏泽,不承想,他又不在家里,便不愿多待,起身正要离开,刚一转身,就见魏泽穿过月洞门进了院子。

    魏泽如今已是成年男子,个头高大,矫矫之姿,只见他阔步行来,看了眼女子,说道:“银姨娘到我院子有何事?”

    银瓶看着面前的男子,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即使到了这一步,她的一颗心仍是在他的身上,只要他一靠近,她就有些不争气地慌乱。

    男子面色端正,坦坦荡荡,这份坦荡让她的底气变弱、变矮。

    “妾身就是转转,顺便来看看大爷,妾身肚子里的这个,以后还要托赖大爷看顾。”女子笑道。

    魏泽点点头:“银姨娘只管放宽心,都是父亲的骨肉,有父亲在上面看顾着,这孩子不愁什么。”

    银瓶拿帕掩嘴笑了笑:“那不一样,父亲是父亲,兄长是兄长,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得照看着他这个弟弟?”

    魏泽将眼睛落到女人的肚子上,“嗯”了一声:“自当照看,不管弟弟还是妹妹,都是手足。”

    女人一怔,脸上呈现出不自然,他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提醒她,也许不是儿子,是女儿么?银瓶牵了牵嘴角。

    “姨娘自便罢。”魏泽说罢转身离开,走到台阶处,看了眼禾草,“傻了,还不进来替我更衣。”

    禾草听见魏泽叫她,跟着上了台阶。

    此时,天空彤云密布,隐有雷声传来,忽然一阵风起,吹得院中门扇“咣当”直响。

    空中掣出一道闪,接着又是一声响雷,如同裂石之音。巨大的声响下,众人的心下意识地一缩。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阵大风刮来,禾草偏过头避风,眼睛突然定住,目光惊颤,指着台阶下:“血!”

    思巧顺眼看去,捂着嘴。

    银瓶后知后觉,看向自己脚下,那血是从她的腿间滴落的,裙摆处已经晕染了一片。

    “叫大夫来!”魏泽一声喊。

    禾草同思巧赶紧将她扶到房内。

    很快,大夫来了,做了诊断,孩子没保住。

    银瓶躺在榻上,撕心裂肺地哭,她的丫鬟在旁边劝解,在这一声声的哀凄中,禾草偷看了一眼魏老爷。

    本以为他会目露悲色,或是去床榻边安慰一下银瓶,不管怎么样,那是他的孩子,可男人脸上只有一片漠然,他的表情是生冷的。

    落后,银瓶被人搀扶回了自己的院落,禾草知道魏泽喜洁,刚才床榻让银瓶睡过,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喜,便指了两个小丫头重新铺床。

    是夜,禾草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身边却是空的,于是撑起半边身子,趿鞋下地,绕过屏风。

    魏泽正盘腿坐在罗汉榻上自弈,昏黄的烛光中,男子神情专注。只见他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逐个放入棋盘。

    禾草怕打扰到他,便坐到离他稍远的凳子上,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棋盘上的黑白子越来越密,蜡烛也快烧到了底,禾草起身,从柜子里又取出一根,重新燃了替换上。

    棋局密布,魏泽将手里的棋子随意掷到棋盘之上,盘上的棋子被撒乱,全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