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熙没赶上看他大嫂新媳妇给婆婆敬茶,这几天他实在是太累,等他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从床上爬起来,家里的早饭都吃完了。
新科状元睡懒觉,错过了和家庭新成员见面的最佳时机,在院里转了两圈,终究没抹开面子到厨房里跟新嫂子相认,于是干脆踮着脚尖偷偷溜进了堂屋,在他爹身边委蹭了两下赖住了。
“爹啊,我还没吃早饭呢,您去让我娘给我端点儿出来吧。”——李怀熙很厚颜无耻的说。
他爹李成奎手里正拿着一个红色烫金封皮的本子在研究,听了小儿子的话,用肩膀把小儿子往外推了推,头也没抬地回答,“干什么让你娘给你端啊?你姥姥给你留了吃的,就在厨房里,自己端去。”
“我大嫂在里面干活呢,我怎么进去啊?”李怀熙翻了一个白眼,再接再厉地接着冲着他爹撒娇,一只手搂着他爹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揉着肚子,表情也弄得可怜兮兮的,声音一下拐了八道湾,“爹~~~求您了,让我娘帮我端出来吧,饿死了……”
“饿死了也活该,”李成奎转头捏了一下小儿子的鼻子,笑着打趣,“一年到头也不见你睡一回懒觉,偏赶在今天犯懒,这下丢人了吧!等会儿吧,咱家有的是见不得你饿肚子的,一会儿准给你送进来。”
说完又把手里的红本子递给李怀熙,“好好帮爹把昨天的礼单念念,我还以为你二哥把字儿写大了呢,比当初给四儿办满月时厚了十多页!原来不是,客人比先前多,送的礼好像也比往年重了,你赶紧给爹念念,以后给人回礼时咱家好有个数。”
——原来是礼金册子。
“我还没吃饭呢……”李怀熙嘟哝着接过红本子,有气无力的开始念。这工作无聊得很,比科考时念那些经史文章还无趣,不过李怀熙向来会苦中作乐,没一会儿精神头就提起来了。
“……爹,李守忠是谁?”
“后街你二爷家的大堂伯。”
“哦,那李守义呢?”
“你三叔,……”
“他们家中间怎么是‘守’字?”
“我哪儿知道?!兴许是你二爷喜欢?快点念!”李成奎开始后悔让小儿子念这些了。
“求人办事儿还这么凶……”李怀熙嘀咕着,依然把礼单念得断断续续,他的新乐趣就是把礼单上的人名与现实中的人脸对号,因此时不时的就要停下来向他爹‘请教’一番,弄得李成奎烦不胜烦。不过李怀熙本人倒是乐在其中,在李家庄他辈分小,平时见了人一般都是称呼对方这个叔叔那个伯伯的,即使见了平辈也多是称兄道弟,这样能光明正大指名道姓的机会还真不多。
一本账册念到三分之一,他娘端着饭菜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年轻女子,正是李龙刚过门的媳妇。
屠户娘子一边摆放饭菜一边数落了李怀熙两句,这个新婆婆目前为止当得还算像模像样,数落完了很自然的把这‘不成器’的小儿子引见给了大儿媳。
李龙媳妇圆圆脸,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不过五官很端正,也是浓眉大眼的,和李龙有些夫妻相;行事也不忸怩,落落大方的同小叔子相互见了礼,也不多话,然后就规规矩矩的帮着婆婆摆饭了。
李怀熙的早餐吃得有些食不下咽,这也正常,任谁在吃饭的时候也不会高兴边上围着三个不吃饭的闲人。
李怀熙喝粥的时候他爹娘嫂子在统计收了多少匹布,吃馒头的时候那三个人在说收了多少坛酒,屠户娘子说收到的布匹中有一匹缎子的颜色很像盘子里腌心里美萝卜的颜色,做什么都嫌艳,害得李怀熙刚伸出去的筷子悻悻地又收了回来,瞪了自己娘亲一眼,愤然在馒头上抹了点儿腐乳吃掉了……
李龙媳妇识字,因此接替了李怀熙的工作要把之前的礼金册子念完,李成奎两口子不打算霸占着管家权,也有意识借这个机会让儿媳慢慢了解家里的人情往来关系。
等李怀熙吃完了早饭,三个人也把帐算完了,李家这次办喜事一共收了锦缎二十八匹细布十六匹上好的老酒五十二坛,礼金六百多两!
放下账本,李成奎未见高兴,脸色却有些神色莫名,看了一眼一脸稚气的小儿子,李成奎踌躇了一下方才开口,“开春他大伯家给李财办喜事时左右才不过收了一百多两的礼钱,咱们两家的亲戚是差不多的,我的那几个老哥们儿也都不是什么富户……”
停了一下,李成奎接着说,“如今这账上凭空多出来好几百两,除去各家把礼金加重的钱数,还有一些就是大龙县学里的那些同窗和虎子买卖上的那些朋友送的礼了,只是这些人把礼上的确实重了。早前大龙他们交际,有随礼凑份子的事儿也都是问过我们的,上了多少随了多少,咱们心里有数,不过三五两。可你们看看这账面上,最少的也随了十两!都赶得上过去咱们家半年的嚼头了。”
“重了就重了,难不成还退回去?!”屠户娘子自然知道丈夫忧心的是哪一项,不过她是个天塌下来都不在乎的主儿,笑着转头对李龙媳妇说,“我和你公公都不识字,这账本子你自己收好,人家给咱们随了多少,以后有回礼的机会咱们就还回去,有不明白的再过来问我们就是了。”
“知道了,娘。”李龙媳妇答应了一声,忽而又对李怀熙福了一礼,笑着说,“还要单谢谢小叔子的礼,大老远从京里带回来的那么大的插屏,可真是漂亮!早上太阳一照,那上面的花鸟像活了一样!可惜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谢礼,只在家的时候绣了几个荷包扇套子,知道小叔子不缺这些,不过到底还是带过来了,过会儿我劳烦小姑子给小叔送去,还望小叔不要嫌弃才好。”
“嫂子说的哪里话,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我怎敢嫌弃。”李怀熙笑了笑,在屋里又说了几句闲话就退出来了。
回乡之后他还没去看望过先生,如今诸事已毕,于是换了一身衣裳带着礼物就打算到云隐先生那里走一趟,临出门前告知父母,李成奎听了便也换了衣裳单备了一份表礼跟着一起去了。
刘全李虎一早去邻村还篷布大灶一类的家什还没有回来,李成奎和李怀熙父子俩一走,家里的男人就只剩下新郎官李龙了,在家办喜事可不比在酒楼里那样轻省,因此身为新郎官在第二天也躲不过杂七杂八活计的驱使。
整整一个上午,屠户娘子都忙得像个陀螺,她不敢带累自己老娘,也不好意思支使新媳妇,自己一个人屋里屋外的忙活。好在李龙媳妇是个懂事的,在家也是干惯了活,虽说前一晚上洞房花烛夜累了一些,可也没少在旁边帮忙,婆媳俩把借来的碗筷一一分类,中午的时候就打发新郎官亲自给乡邻们还回去了。
头一天做的喜饼还剩了不少,屠户娘子把李四叫了过来,让她拿着小篮子去给村里的小孩子们分发,回头嘱咐李龙媳妇回屋歇着,自己则又提了一大篮子鸡鸭鱼肉的半成品去了大伯李成孝家。
“都是昨天办喜事剩下的,晚上我放在后面冰窖里了,看着一点儿没坏就给你们拿过来一些,中午我们家也吃这些,昨儿刘厨子都给拾掇好了的,省事儿!”屠户娘子站在厨房门口把篮子递给了李成孝老婆,也没进去,往里面看了看说,“对了,嫂子你们家还有没有粽子?给我两个回去交差,我们家三儿闹着要吃家里的粽子,也不看看这端午都过去多少日子了……”
“这真是没什么要什么,”李成孝老婆听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搜罗了一下自家存粮说,“让你们家那小祖宗等一天,我们家还剩了点儿江米,今儿泡一天,明天我给他包。昨儿人多也没来的及问你,昨天办喜事张家娘子来,你没跟她提提虎子的亲事?有合适的没有?”
“提了,一时半会儿还找不着合适的呢,虎子打算在余川城里买个宅院,到时候媳妇肯定也是跟过去的,我和他爹的意思是在咱们这儿先找找,要是没有愿意远嫁的就算了,我们在余川本地再找找。虎子说他现在买卖正忙,也不急。说起来,等过两年我们家虎子成亲,我可不自己操办了,累得我现在浑身的骨头缝儿都疼,听虎子说人家城里现在的酒楼都包办酒席,提前定了,到正日子连桌椅板凳都从酒楼里给拉过来,可是省事儿。”
“你就是想自己操办也操办不起来,城里人家讲究可多了,哪像咱们乡下人,吃饭的家伙随便借,”李成孝老婆一边说着,一边把腾空的篮子还给屠户娘子,笑着一拍手,“不过这可是好,借侄儿们的光,我们这些乡下泥腿子还能到那繁华地儿开开眼,等将来到了咱们三儿成亲,没准儿还能到京城里转转。”
听了这话屠户娘子也笑了,挎着空篮子和自家妯娌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聊天,“嫂子你可别提了,你这话要是让三儿听见了准得缠上你。那孩子自打回来就天天闹着让我和他爹跟他一起去京里过呢,说院子啥的都收拾好了,可我们哪能去啊?!不说别的,那到了京里我们谁也不认识,两眼一抹黑,烦了闷了连个一块说话的都没有。成奎前儿跟他说舍不得这乡下的亲戚,这才刚压下去这话头,你这要是在三儿跟前提提想去京里转转,那得了,正如了那个小祖宗的愿了!”
“哟!还有这茬呢!”李成孝老婆哈哈大笑,“原来咱们状元老爷还离不开爹娘呢!可也是,三儿才十五,哄哄吧,总不能真跟着去京城住,十天半月的还行,真要是常住就不成了,京里人说话咱都听不惯。”
“可不是嘛……”
两妯娌越聊越投机,等屠户娘子觉出不好,从李成孝家出来,时间已经快过了晌午。
屠户娘子做婆婆第一天就误了饭时,同自己小儿子一样马失前蹄,一路上唾弃了自己一百多回,心急忙慌的进了门,发现家里李成奎父子还没回来,刘全和李虎倒是已经到家了,正在院子里和李龙坐着闲聊逗趣。
厨房里飘出饭香,这时姥姥端着菜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已经做了婆婆的小女儿,瞪了两下眼睛,最后却还要顾全女儿的面子,只能无声的用嘴型骂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