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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的早上,李怀熙被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了,扭头看看身边睡得像猪一样的总督大人,李怀熙难得的犯了晕,恍然间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差点以为自己还身在余川,及至看清房间里不一样的摆设和听见外面不一样的叫卖声,这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自己已经到了盛京。

    盛京地处中原,气候没有余川那么冷,时间刚过春节,院子里的迎春花就已经开了,早上的阳光透过花棱窗射进屋内,斑斑驳驳的,显得燃着炭炉的室内更加温暖了。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外面的鞭炮声也越来越密集,震得刚刚清醒的李怀熙有些脑仁疼,旁边的林易辰眼皮也抖了两抖,嘟囔了两句,把棉被三扯两扯扣在自己头上,翻了一个身就又没了声音。

    床上只有一床棉被,李怀熙低头看看自己突然被晾出来的身体,再看看裹得严严实实的林易辰,深吸两口气,勉强压下了把他揪起来暴打一顿的心——林易辰的随行不在李怀熙的计划之内,对于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意外’,李怀熙是百般的看不顺眼,每次都要花很多的定力才能忍住自己想要伸出去的手脚。(当然,这个‘意外’也没办几件让人看顺眼的事儿!)

    李怀熙的穿越重生并没有像别的穿越大神那样占多大的便宜,这里没有四书五经没有唐诗宋词,就算是有,李怀熙也不会,他前世大多数的心思都用在了学习其它更实用的知识上了。

    这一世,李怀熙被赶鸭子上架的起了一些建功立业的心思,不过他除了比一般人高一些的智商以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云隐先生的要求高,别人看一本书的时间先生让他看三本,在余川书院的四年时间里,李怀熙看过的书是其他生员的四倍,平时除了书院的功课,每隔几天还要寄回一篇功课给云隐先生检验进度。云隐先生习惯冷暴力,不用前世师父皮鞭沾凉水那样的狠辣,每年单单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李怀熙无地自容,远隔百里之遥也不敢偷懒。

    被这样逼迫着的李怀熙其实很盼望早点金榜题名好脱离书海,顶着一个书生的外皮,内里其实还是匪气纵横,读书始终不是他的爱好。

    出于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惯,李怀熙临来之前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得十分周到详细,衣食住行全都差人提前打理得妥妥帖帖,日程安排也提前做了计划,务求做到天时地利人和,进而一击必中,高中魁首!

    办事的人多,也很可靠,李怀熙在春节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然后踏踏实实的在锦县老家过了一个好年,正月初五他从锦县出发,正月初七到余川,他前世独来独往无牵无挂惯了,当时还很难得的对林易辰生出了一些不舍的心,舍命陪君子地陪着林易辰折腾了一整晚……事情在那时还是一切正常,林易辰当晚埋头苦干,半点随行的口风也没漏,李怀熙也很满意他的‘深明大义’不拖后腿,可没曾想第二天林易辰就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

    时隔几日,李怀熙想起当时的情景依然忍不住要气血上涌,本该坐镇余川的林总督和现在一样,坦然的裹着他的被子,在晃晃荡荡的马车里睡得万事无忧心安理得,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是在盛京的床上,而当时是在进京的路上!

    对这个‘色令智昏’的总督大人,李怀熙当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一脚把他踹回余川去,无旨入京是大罪,李怀熙怀疑林易辰是纵欲过度烧坏神经才干出这样的蠢事儿,当时忍了半天才没拿出刀来劈开林易辰的脑子看看。

    不过还好总督大人也不是真那么不靠谱,被李怀熙打醒之后,睡眼惺忪装模作样故作无知地抱怨半天,最终在惹得李怀熙彻底炸毛之前嬉笑着说了实话——他在乡试放榜之后就做好了随行的打算,赶在年前上了则子,光明正大的表明了是因私入京,当今圣上也批了,时间又是赶在过年的休沐中,所以没人会砍他脑袋。

    林易辰最后拿出的吏部批文让李怀熙把心放回了原位,不过即便如此,李怀熙听了林易辰的解释也依然不高兴,只听过金榜题名以后攀高枝儿抛妻弃子的,可还没见过谁上京赶考还带着家眷的,而且这个家眷还不是一般的家眷,是堂堂当朝二品六府总督!林易辰的这个行为让李怀熙无奈了,隐藏在林易辰英俊阳刚外皮之下的就是一个败家娘们儿的芯儿,绝对是个不上抬筐的玩意!

    可能是这两年李怀熙身边越来越多的追求者激发了总督大人强烈的占有欲,早前两个人分居两地时那种十天半个月才写一份‘慰问信’的洒脱不羁忽然全不见了踪影,如今林县官儿变成了林总督,官儿升了,心眼儿却变小了,拈酸吃醋发神经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李怀熙有时候觉得烦,也发脾气,不过有时候他会算上自己前世活过的年数,认为自己才是老牛吃了嫩草,所以有些事也会对林易辰采取包容的态度。

    林易辰如今这种‘千里追夫’的行为有些不上台面,小里小气的带着三分可怜三分无赖还有几分霸道,李怀熙虽然生气,但到底为那三分可怜打动了,原谅了林易辰这回先斩后奏,不过就是昭告天下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罢了,反正对于两个人的关系,李怀熙自己也没想过要一直藏着掖着,李怀熙对此表示理解。

    不过理解不代表着高兴,锦县离盛京一千三百多里,途中经过大河山川无数,李怀熙原本对这次赴京赶考之旅充满期待,幻想了无数精彩纷呈的剧情,可二品总督的随行护送让他的这些幻想全部成了泡影,漫漫长路最终变得极其无聊,没有拦路抢劫的土匪没有路见不平的大侠没有卖身葬父的美女没有俊秀多病的潦倒书生没有精怪没有神仙……什么都没有!李怀熙这一千多里走得顺风顺水,除了见识沿途州县官员五花八门的圆滑奉承,他什么狗血也没遇到!

    这一路,林易辰的大张旗鼓亲力亲为让李怀熙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月十三他们到盛京时这火气也没消,不光没消,反而更加旺盛起来。两个人共同出钱置办的宅院挂了一个‘林府’的牌匾,李怀熙下车时抬头看了一眼,一声没吭,拨开下人过来搀扶的手,抬起一脚就把红木的下马凳踢飞了。

    随后下车的林易辰也抬头看见了门上的牌匾,摸摸自己脖子,又看看散落在墙角的红木碎片,抓过来一个管事叮嘱一番,第二天门上‘林府’的牌匾悄然换成了‘李府’。

    这两天林易辰一直做小伏低的摆出诚恳认错的样子,不过却绝口不提回余川的事儿,李怀熙也不赶他了,他知道赶也赶不走。

    慢慢的,李怀熙的气也消了,林易辰为人虽然无赖又奸猾,可是对李怀熙却是一心一意,李怀熙不是自高自大的人,但也从不妄自菲薄,他知道自己值得林易辰对他的好。如今两个人生米早已煮成熟饭,水□融之后的情意更是刻到了骨子里,李怀熙虽然生气林易辰没出息的样子像块狗皮膏药,但也是真拿这样的林易辰没有办法,他舍不得林易辰受一点儿委屈,林易辰爱他刻骨,他爱林易辰入髓。

    李怀熙拽了两下林易辰身上的被子,半梦半醒中的人还有一点儿良心,翻了一个身,撩起被子兜头罩尾地把心上人搂在了怀里。

    被子里倒是暖和,可林易辰搂得太紧,李怀熙被捂得上不来气儿,泥鳅似的连拱了好几下才挣出来。外面依旧鞭炮不停,林易辰开始做睁眼之前最后的挣扎,闭合的眼睑下面两只眼珠叽里咕噜的乱转,呼吸也加快了。

    李怀熙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静等着林易辰自己挣脱梦境,离家之前,他去拜访过自己的先生,吃了最后一颗定心丸。云隐先生说他这次只要能没病没灾地顺利入场,那一定能够一举夺魁,这不光是因为他自己的实力,还有他多年积累的声望,大周第一神童当年的院首北六府的解元,战乱刚平的时候朝廷需要一个振奋人心的契机,如果能有人连中三元的话,皇帝的恩科就算是没白开!

    除此之外,云隐先生还给李怀熙恶补了一番权谋阴私的知识。当今圣上虽然平定了叛乱,但是朝堂上并不太平,没有参与叛乱的几个重臣如今上窜下跳,在朝堂上拉帮结派,,皇帝需要李怀熙这样一样无根无派的能臣收为己用,作为交换,势必会给他铺一条坦途让他上位。李怀熙这些年做过几件大事云隐先生都知道,当初太子出巡时和李怀熙说过的话李怀熙也向云隐先生转述过,按照云隐先生的分析,这状元的名头李怀熙是拿定了。

    既然皇帝要用李怀熙,短期内就必定不会放他出京,而且按照惯例,前三甲都要如翰林院供职三年,林易辰的总督任期还有四年,这些天李怀熙把林易辰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这货不是个责任心强的,又善钻营,这次来京带来了大量的金银珠宝,恐怕又存了买官卖官的心思。李怀熙倒不反对他这样做,不过这钱究竟要花在谁身上还要考虑考虑,盛京官场水深无比,李怀熙算计着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能不花钱才是最好的……

    林易辰最终还是被外面的一声炸响震醒了,他不晓得身边的小狐狸一早上睁眼过了多少九转十八弯的心思,也丝毫不在意李怀熙对他的嫌弃,睁开眼睛像往常一样美得像根迎风摇曳的狗尾巴草,把搭在李怀熙腰上的胳膊收了收,笑嘻嘻地在李怀熙嘴上亲了一大口。

    李怀熙皱着眉,无比嫌弃臭烘烘的‘早安吻’,碍于这个早安吻是林易辰给他的,屏住呼吸还是忍了,可惜林易辰贪心不足,猪似的还要再拱,李怀熙忍了两口,终于忍不住了,抬起身上唯一不感到酸疼的胳膊狠狠给了林易辰一巴掌——“你这个没心没肺的!”

    一个管事的大丫鬟在外面低声问了一句要不要起,李怀熙看看案上的西洋钟,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起”。

    ‘李府’的下人也是去年就已经买好了的,李怀熙让人买的都是在战乱中无家可归的半大孩子,事先雇了牙行里的教席来□了几个月,如今规矩都还不错,不过如今春闱在即,李怀熙不想节外生枝,贴身伺候的用的还都是从余川带过来的老人儿,新来的下人全部安排在了外面伺候。

    李怀熙没带刘全一起过来,这次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有十几个,刘全跟过来也没什么用,而家里五月份李龙就要成亲,过完年家里要开始收拾房子院子置办聘礼,李龙自己是个斯文举人,这些事情不太好自己出面,李虎又要照顾余川的生意,刘全留下来帮忙倒是正合适。

    李家这些年一直没有采买过下人,李怀熙提过,可是家里的长辈们都反对,后爹李成奎没有一点儿‘李老爷’的自觉,依然做着杀猪的工作,家里人的衣服依然出自屠户娘子的巧手,家里的饭食也依然是姥姥和他娘一手操持,李思思九岁了,临来之前给李怀熙绣了一个荷包,据说也会洗衣服了。

    刘全不在,林清就暂时抢了他的位置,做了这‘李府’的管家,他年前就到了盛京,照着余川林府的规矩给下人们分配了工作,李怀熙和林易辰在新宅子里住了两天,倒没感觉出有什么不习惯。

    李怀熙也没带肥猫,三月份是肥猫的发情期,他怕半路上肥猫被野猫勾走找不回来。往常这样的早上,肥猫一般都会挑一个最丰腴的丫鬟缠着要吃的,如今肥猫不在,屋子里倒是显得安静不少,丫鬟们有条不紊的伺候两个主子洗漱梳头,李怀熙身上新做的衣服也没有那些毛毛套套……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李怀熙在大穿衣镜前转了一个身,觉得盛京流行的立领长袍实在是种非常实用设计,折腾半晚留下的吻痕被遮得严严实实,镜子里的人绷着不笑的时候倒也勉强称得上谦谦君子玉树临风。

    不知是不是当初李怀熙说的那句‘来报恩的白狐’一语成谶,如今李怀熙的长相是越来越趋向妖孽,露出笑容的时候更甚,从来不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只会让人眼睛发直!李怀熙有时候怀疑当初招魂的时候老方丈法力不够,补不齐他在时空漩涡中损失的魂魄,招来山中精怪的魂魄顶数,不过这事儿他是不敢去质问老方丈的,那老和尚越活越年轻,很有一些活佛在世的意思。

    妖孽的外表在李怀熙看来就是麻烦的根源,在余川的时候就招的林易辰一直暗地里给他配备着护卫,如今出来了,京城里藏龙卧虎的,李怀熙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又把当初圣上赐予的腰牌挂在了身上,无论如何,他要踏踏实实的进考场,一点儿意外都不能出!

    李怀熙一边照着镜子一边练习自己的表情,争取能在这张还有些雌雄莫辨的脸上练出煞气来,实在不行至少也要练出一张面瘫脸,能不笑就不笑了,面瘫脸虽然不招人喜欢,但好在安全!

    丫鬟们把早饭摆好之后,林易辰过来打断了李怀熙的练习,笑话了他两句,拉着他一起去吃早饭。盛京‘李府’的早餐和余川府衙里的早餐一个路数,厨子也都是从余川带来的,以滋阴壮阳为主。李怀熙不会和自己身体过不去,秉着‘食不言’的原则,细嚼慢咽地解决了早餐,期间林清过来请示过节的事宜,林易辰和李怀熙略微听了一下就摆摆手让他下去了,这个李府如今上无老下无小,只有这两个只在乎吃喝玩乐的混不吝,林代管家满身才华算是明珠暗投了,没人欣赏。

    吃完早饭,李怀熙翻看了几下日历,用刚刚练习出来的表情对着林易辰冷冷发问,“正月十八衙门就要开门办公了,你还打算在我这儿赖着?”

    “嗯,我陪你。”林易辰淡定的喝着茶,摸了一下李怀熙紧绷的小脸笑着说,“有我在没人敢动你,这里虽然不是余川,但也没人敢打你的主意。”

    “以防万一,万一碰上不开眼的麻烦。”李怀熙依然绷着脸,不过却把林易辰的手拉到了自己嘴边,借着说话的动作用嘴唇碰触着林易辰的手背,憋着笑问,“林大总督用的什么理由啊?”

    “治病,”林易辰用大拇指轻轻刮了一下李怀熙红润的嘴唇,笑着咳嗽了两声,“护送师弟入京,偶感风寒,经名医诊断,不适于舟车劳顿,静养一个月。”

    “生孩子需要静养一个月!”李怀熙嗤笑,丢开林易辰的手,站起来把雕花木门关好,回来坐在林易辰腿上,笑着一点林易辰的鼻子,“你总不能老病着,殿试可是在清明过后呢。”

    林易辰在李怀熙坐上来的一刹那就浑身酥麻了,高挺俊秀的鼻子拱在李怀熙脖颈里嗅来嗅去,揣着明白装糊涂,半天才闷声闷气的回了一句,“那就一直病着!”

    李怀熙气得直乐,捧着林易辰意乱情迷的大脑袋,刚想好好治治林易辰的不求上进的毛病就听见林清站在门外禀告,右相府差人送来了请帖,问林易辰接还是不接。

    林易辰如今正在告病,帖子不能接。李怀熙让林清赏了来人二两银子,又斟酌着写了一封回帖让来人带回去,落款署的是林易辰的名字,不过注明了是李怀熙代笔,做足了林易辰急病缠身不堪劳累的姿态。

    右相掌管着吏部,林易辰请病的公文也是他批复的,如此这样还要下帖相请,而且下贴的时间又是正月十五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日子,试探的意味可谓浓之又浓,李怀熙和林易辰都是云隐先生一手□出来的人精,焉能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结党营私自来是历朝历代当权者的大忌,虽然林易辰如今有求于人想要进京,不过还不到有病乱投医的地步,他和李怀熙一样,头脑清醒的很,如今的情势和当年他爷爷千方百计帮他谋求外放官职不同,如今他手握北方六府军政大权,除了皇上,朝堂之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对他的位置有置喙的余地,当朝右相虽然位高权重,但这天下要论最位高权重的人还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