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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愣了两秒,忽然一把拉过窗帘,“哗”一声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

    是他吗?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来找我的吗????

    他又怎么知道我就住在这里????

    我转过身来,背抵着窗台,思绪混乱,心跳如鸣。

    许峰对我的一惊一乍有些奇怪,不解地问:“怎么了?”说着就要捞开窗帘去看个究竟。

    “别!”我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拉住窗帘,横在他前面严防死守。

    许峰收了手,看着我半晌,好像明白了什么,亦真亦假地问:“要不要报警?”

    “报警?”我瞪眼睛。

    “是的,抓个现行。”

    我:“……”

    “我看看?”许峰见我迟疑,又凑上前来,试图找个缝隙。

    “不行。”我条件反射地遮住他。

    我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让他看到底下的人,只是身体在思考前已经做出了反应。我从来没有设想过再次遇到顾长熙的情景,我甚至以为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不会再见到顾长熙了。跟许峰接触的一段日子里,我的心在慢慢沉寂,慢慢平稳,我正在走回一个正常的程宁,一个认识顾长熙之前的程宁。

    日子平淡如水,心境平静无波。可是刚刚那一眼,就像一颗陨石摩擦了大气层带着熊熊大火,从十万八千里的高空“咚”一声砸进了我的心湖,湖面掀起了滔天大浪,整个湖水都沸腾了,我就像里面的一条鱼,极度缺氧,几乎要翻着白肚皮泛到水面上。

    许峰探究般地看着我,这时,门铃响了。

    我猛然一惊。

    许峰看了我一眼,安慰道:“没事。我去开。”

    说罢,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许峰一走,我好像失去了依靠,不得不靠在一侧的桌旁。我不自觉地吞咽口水,心里紧张到了极点,也矛盾到了极点,好想去看看,又恨不得找个衣柜将自己完完全全地藏起来。

    我听见许峰的脚步声踏在木地板上,渐渐走远,到了门口,金属锁扣开合的声音传来,然后,他英语道:“你好。”

    那人用英语回:“你好。”

    “请问你找谁?”许峰问。

    “程宁是住这里吗?”那人道。

    许峰没有说话。

    “我是她大学的老师。”那人又道。

    有一阵安静,然后传来了脚步声,咚咚地,有力地,不拖沓地,越来越近。我站在这里,脚趾头甚至能感觉到木地板的共振。

    许峰站在我面前,笑道:“程宁。”

    我愣愣地抬起头,聚焦,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

    时光好似一部默片,缓缓地,缓缓地,一帧一帧地播放着。

    瘦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瘦了,顾长熙消瘦了。

    脸变窄了,下巴颏也变尖了。人一瘦五官就会显得更加深刻,浓眉高鼻,一层未变,轮廓却更加分明,人倒显得更加英俊。或许是外面冻的,他脸色不太好,下巴泛青,透出些许疲倦,从雪地里走来,身上也沾染了些风霜的味道。

    只是那双眼睛仍是如黑夜般深邃幽暗,一声不响一动不动,梦里灼热的温度再次袭来。

    我望着他,有些心痛,有些贪婪。

    他没说话,我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声许峰的轻咳。

    我恍然回神,收回心情,竭力压制住心惊:“顾顾老师?”

    他看着我,声音略带沙哑:“程宁”。

    “这,这是我朋友,许峰。”我不知如何接下去,慌忙之中地拉过许峰,向他介绍。

    许峰被我拉了个趔趄,又很快稳住身形,绅士地伸出手,温润礼貌地用中文道:“你好。”

    顾长熙看向许峰,伸出右手,寒暄:“你好,顾长熙。”

    “久仰大名。”许峰露出八颗牙齿笑。

    我赶紧又拉了一把许峰,他肩膀一斜。

    顾长熙目光淡淡扫我一眼,又问:“许先生是中国人?”

    许峰点头:“家里移民过来。”

    “难怪。”

    “别站着说话。”许峰忽道,“请坐。”

    许峰只是出于礼貌随口一说,却让我窘迫不已。因为在许峰去开门的时候,我只顾着发呆,根本没有一点迎接客人来访的意识,所以屋子里该乱的还是乱,该脏的还是脏,除了玻璃茶几上被擦去的东西,一切照旧。

    说完这句话,许峰也有点尴尬,朝我使眼色:“小宁快收拾一下。”

    我回看了下沙发,脸腾一下就红了,埋头跨过去,一把抱起一叠衣物,感觉手腕处吊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刘敏留下的布料少得可怜的粉色-情-趣-内衣,挂在我手腕处,晃啊晃的。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让许峰看到也就罢了,可是,怎么能让顾长熙也看到呢。

    我发誓,等她俩回来了,一定罚她们抄“约法三章”一千遍!

    正想着,听见顾长熙淡淡道:“不用了。”

    我转过身去,觉得室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顾长熙的静静地将室内扫了一遍,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一会儿还有事,先走了。”

    许峰微笑着道:“一起吧,我们也是回来收拾东西的,”转头朝我人畜无害地笑,“小宁你收拾完了吗?”

    “啊……啊?”

    “顾老师,要不要送你一程?”许峰又问。

    我猛然察觉不对劲儿,一个劲儿地扯许峰的袖子。想开口解释,许峰却朝我微微皱了皱眉。

    顾长熙倒也神色正常,道:“谢谢,我开车过来的。”又转向我,“程宁,你电话多少?”

    我木着嗓子报出手机号。

    顾长熙摆弄了一下手机,我兜里有滴滴的铃声响起。他将手机放回包里,抬起头来:“有空再联系,再见。”

    转过楼梯那个角,都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人走很久了。”许峰凑在我旁边道。“咱也走吧。”

    我呆呆地嗯了声。

    许峰道:“没出息。”

    我回过神来,问:“你怎么知道?”

    “这么明显。”许峰笑道,“要不要我测下你的心跳?保证还在110以上。”

    我没再理他,回屋看见床上收拾好的东西,改变了想法。

    “许峰,谢谢你,我不去了。”我站在门口道。

    许峰稍微愣了下,但也没有太意外,墨色的眼眸看了我会儿,道:“出于你的安全考虑,我还是建议在你房东回来之前,先住我哪儿。”

    此时这个理由明显已经站不住脚,但我也没有反驳,任他说着,两个人都听得懂的谎话。

    见我不语,许峰主动过来帮我提了东西,揉了揉我的脑袋,又柔声道:“我觉得,你还需要时间。”

    我沉默,明知这样或许已经不好,但还是跟他去了别墅。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日顾长熙并没有立马离开。他坐在车厢里,静静地点了一根烟。烟刚过半,便看着我和许峰一前一后地出来,许峰帮我拎着包,帮我打开了车门,俩人有说有笑地坐好,汽车尾灯一闪,眼前又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两天后,房东一家终于回来,许峰那里毕竟离学校远,我也就搬了回去。

    走的时候,许峰看着我,忽而道:“真还有点舍不得你了。”

    我不由一笑:“真矫情。你知道现在流行一句什么话么?”

    “什么?”

    我学着《甄嬛传》里华妃那个经典的动作,拿腔拿调地表演着:“贱人就是矫情。”

    “好哇你,拐着弯骂我呢。”许峰作势就要打我。

    我慌慌张张要躲,许峰的手掌到跟前却变缓,轻轻落在我头上,摸了摸。

    “看着你,我就想起以前的自己。”

    “你怎么可能有我这么年轻漂亮可爱?”我反驳。

    “是的,”许峰哑然失笑,“你比我好太多。”

    我满意地开了车门,刚伸出一只脚,却忽觉依依不舍,心里惦念着一件事,还没有拨开云雾见天日,又转身回来,看着许峰,有些犹豫:“如果……那我……”

    许峰自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

    “follow your heart.”

    可有些事情,我们根本无法预料。

    我回去的当天夜晚,隔壁的中餐馆忽然发生了爆炸。房东的这栋房子半边墙壁都给炸没了。爆炸声尖叫声乱成一团,我和房东一家慌忙从浓烟烈火中跑出来。路边挤满了人,不一会儿,消防车警车救护车呼啸而至。

    大火把雪地都染成了红色。

    我穿着睡衣睡裤,踏着一双棉布拖鞋,站在雪地里,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浑身直发抖。

    上一秒还是温暖的被窝,下一秒一切就葬送火海。

    若是晚了一步,会是什么光景。

    房东太太看着被火苗吞噬的房子,几乎站立不住,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她的老伴站在她身边,老泪纵横,但紧紧地搂着她。

    很快有警察过来问我问题,周围很吵,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大概知道他是在问我名字。我哆嗦着嘴唇说,程宁。警察让我说英语,我又口齿不清地报出护照上的名字。警察又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仍是没有听明白。他看我交流有些困难,从身旁要来条毛毯,将我裹上,问我有没有朋友在附近。我又愣愣地摇了摇头。警察放弃询问,转身去找医生。

    这时我对一切都怔怔的,却意外看到顾长熙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寒冬腊月的天气,他额头上却滴着汗。脸绷得紧紧的,眉头锁成了川字,目光在人群中梭巡着,眼神焦灼而慌乱。他忽然看到了我,张口喊了一声,混乱中我仍是没听清,但他已朝我冲了过来,是的,冲过来,一句话也没说,紧紧地,将我一把拥入怀中。

    多么熟悉的气息,让人心安地想流泪。

    “谢谢,谢谢。”漫天火光中,我听见他喃喃地说。

    抱了几秒,他忽然松开我,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手忙脚乱地将我围上。我已经围了一床毛毯,此时俨然成了一个粽子。顾长熙上上下下地仔仔细细地将我大量检查一番,才问:“有没有受伤?”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眉眼,冲天火光让每个人的神情都无处可藏,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我,只有我,那个小小的我,瞬间有些哽咽,摇了摇头。

    他二话没说,只再一次抱紧了我。

    迟来的害怕和后知后觉,让我不禁哭出了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怀抱。此时医疗人员也有,但都忙得不可开交。顾长熙跟身旁的警察交涉了一番,露出自己的证件。警察点点头,顾长熙直接驱车带我赶往了医院。

    他的直觉没有错,因为这次爆炸发生在我的睡梦中,而我的房间又里餐馆很近,所以听觉受到了损害,左耳被医生诊断为“爆震性耳聋”。

    这种耳聋既有外界物理性损伤的原因,也有内在神经性的原因——就是被吓的。幸运的是我的情况并不严重,靠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和修养就可以康复。

    我瞅了一眼单子,看懂了几个单词,类似于维生素类的药。

    此刻心里的忐忑才消减了一些。我想顾长熙的心情和我也是一样的。走到医院门口,他找了排靠墙的椅子坐下来,并示意我也稍作休息。我这才发现,顾长熙一直抓着我的手,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心握久之后传来的汗意。从现场到医院,我的耳朵都出于嗡嗡的状态,所有的事情都是顾长熙在做。他很镇定,做事有条不紊,只是在开车前往医院时,我看到他插入钥匙孔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转过头,问我:“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靠得很近,我听出了他的担忧,摇了摇头,问:“你怎么会来?”

    “你没看手机?”他反问。

    “没有。怎么?”晚上手机没电了,我便放在一旁充电,也没有留意,现在更是不可能找回来了。

    “哦。”顾长熙并没多言,神情却略微有点失望,只道:“我看电视里有新闻报道。

    我也“哦”了声,将头靠在墙上。

    正准备微阖上眼睛,稍微休息一下,听到旁边顾长熙忽然道:“你不知道我刚刚有多担心。”

    我讶然地睁开眼,将头转过去。

    “真的,”顾长熙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当我过来只看到冲天火光时,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连往下想的勇气都没有。”说完,他哂笑一下。

    “谢谢。”我愣了愣,低声说,“我当时也吓坏了。”

    “所以我们应当更加珍惜。”

    “什么?”

    “我那里还空一间房。”他说。

    我再次惊讶的抬起头,他又说:“至少今晚你得将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