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害怕,我不过是取回现在在你身上的我的力量。
“我们将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杏本衿衣疯了一样地在树林中夺路狂奔。
沙耶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在害怕——害怕这样的沙耶,害怕浮动在空气里的杀意,害怕这个夜晚的一切。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睁大了眼在夜色中寻找出路,却只感觉到迷茫。现在究竟该往哪里去?该怎样从沙耶手中逃走?或者说,该如何找到能够帮助她的人呢?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
她现在的一切都是沙耶给的,他能够轻易掌握她身处何方,世界这么大,却分明没有她的藏身之处。
绝望仿佛此时跟在身边的影子,将她紧紧缠绕,衿衣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然而在声音即将从嗓子口冒出来的同时她又狠狠咬住嘴唇,倔强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只是想要活着,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而已,真的就这么难吗?
原来一直以来最清醒的人是桃矢,他说的没错,她所在的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梦。她自己创造出来的梦,没有出口也没有来路。
她这两年来的生活突然间都变成一场玩笑,一场巨大的阴谋。先前深信不疑的东西,全部成为虚假脆弱的谎言。
她竟然直到这时才知道,沙耶当初用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让她复活,她成为夜祸之后就可以自行积累能力,而她与沙耶可谓灵力共通,只要在最后将她吞下,他就能恢复所有力量。
她对他确实十分重要,因为没有她沙耶就不能取回自己最后的能力,也就不能回去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了。
他对她的一切关心和救助,都只是出于保护自身的目的。她从一开始就是道具,她本该清楚的,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忘记了这点。
骗子骗子骗子!所有的人都是骗子。从生到死,他们都在欺骗她。
衿衣喘着粗气挡开迎面飞来的细树枝,但还是被擦到了脸颊。红色的血丝从皮肤底下渗出来,顺着伤口形成一条细小的纹路,衬得她的脸色惨白惨白。她随手一抹,继续在林子里寻找出路。
她本想逃到外面去,但如果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梦,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梦貘具有掌握梦境的力量,她虽然是梦境的主人,但能力毕竟不及他。
心脏砰砰作响,她扭头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林子里暗影重重,耳畔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焦急地思考着逃脱的办法,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一下子越过前方的灌木丛扑了出去。
“砰”的一声,摔得有些重。她吃痛地咬紧牙关,正要起身,不料头顶上方冷不防响起一个声音:“你不是……”
是个略显低沉的少年音,音色中还带着几分稚气,隐隐有些耳熟。
衿衣撑着地面坐起,一抬头就对上一双碧色的眼睛。银白短发的少年死神皱着眉看着她,眼中划过一丝惊诧:“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副样子……”
衿衣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答。说实话,她并没有料到这里会有其他人出现。
如果梦境被沙耶掌控,这个时候他应该将其他人全都排除在梦境之外才对,为什么会让无关人员进入呢?还是说,因为她意识到这是她的梦境,所以她就获得了主导权?可这样解释的话,为什么来的人不是桃矢?
衿衣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突然发现她正在频繁地提到桃矢。这是不是说,也许潜意识中,她一直希望桃矢可以找到她,将她带回去?可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见她不回答,年轻的十番队队长略显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上前一步:“你打算就这样坐着?”
衿衣愣了愣,正要回答,背后忽然划过一阵林风。她一下子就嗅到了其中的味道,顿时一个机灵弹跳起来,想也没想便扯住日番谷冬狮郎,大惊失色地喊道:“救我!”
与此同时,黑色的梦貘悄无声息出现在两人面前,烟雾包裹着他徐徐转动,片刻后散开,从中走出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日番谷,很快将目光落在惊慌的衿衣身上,声音很轻:“时间不多,该走了。”
衿衣躲在日番谷身后,双手使劲抓住他的羽织,声嘶力竭地吼道:“不要!我不要再死一次了!”
日番谷显然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但也感受到了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紧皱着眉,却意外地没有阻止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少女。
“你是什么人?”他看着眼前的陌生少年,一手已经按上背后的斩魄刀刀柄。
对方闻言终于又看向他,目光冷淡,但想了想还是回答了一句:“这事与你无关,也与尸魂界无关。”说着,他又转向衿衣,似是叹了口气,“你不会死。”
话音刚落,少女便忍无可忍地喊道:“你根本就不明白!”随着她的这句话,三人周围的气流陡然暴涨,一面透明屏障强硬地挡到沙耶面前,他看了一眼,略一犹豫,终于没有动。
衿衣依旧垂着头,茶发张牙舞爪地在风中飞舞。“当初在意大利遇到的那只梦貘说得没错,沙耶没有感情,难怪什么都不懂。”她说着抬起头来,原本琥珀色的双眼正迅速被黑色覆盖,眨眼已是一半漆黑。
那对阴阳的眼球看起来十分渗人,沙耶脸色一变,猛地抬手一挥,那面气流壁顷刻消失不见。
日番谷意识到不对,正要拔刀,不料下一秒沙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几乎在同一瞬间,衿衣转身格挡,闪着冷光的匕首自袖间划过,直朝沙耶而去。
刀尖确实刺入了对方胸口,但她也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重重一击,飞身弹了出去,撞在地上。
血腥味顿时自喉咙口弥漫上来,她艰难地忍住那种感觉,刚要抬头,却眼前一黑,熟悉的压迫感一下子将她包围。
“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难道你就什么都懂吗?”
耳边猝不及防地安静下来,衿衣心中大惊,想要保持冷静,可意识却一点一点变得模糊。她没有功夫再去考虑日番谷冬狮郎现在在哪里,只能使劲挣扎试图脱离沙耶的束缚。
然而,对方的怀抱仍在不断收紧。
他的双手轻柔地覆在她眼前,但感受不到一点人类的体温。那种感觉就好像被积雪遮住眼睛,她差点以为自己正埋在雪堆底下,眼前分明是明亮的,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黑色的影子缓慢地从脚底缠绕上来,漫过小腿,漫过腰部,漫过胸口,最终一寸一寸盖住身体。
手指抽搐似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她就失去了所有力气。有人在她耳边呢喃,声音轻柔却不温暖。
“……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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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本衿衣看到无数光影自眼前飞过,碎片一般的画面中充斥着形形□的人物,有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有单从背影就能认出的熟人。
她往沉沉的黑暗中坠去,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最后统统归于寂静。
她不想这样结束的,但还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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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本衿衣猛然睁开眼,却被过于明亮的光茫闪到,只能重新闭上。再次睁开时视线终于清晰,她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便使劲晃了晃,这才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忘记刚才做了个怎样的梦,但现在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只觉十分疲惫。环视一圈,自己仍在家中的房间里,门口挂着并盛中学的校服,桌子上还放着写了一半的作业本。床边的窗帘没有拉上,难怪会被阳光照醒。
她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跳下床去洗漱。
今天是周末,她昨天答应了父亲要帮忙整理院子,吃过早饭后便换了身适合劳动的衣服,带上草帽和修剪工具去花园里干活。
搬到并盛已经三年,他们家和街坊邻居们的关系也打理得很好。她站在门口修剪灌木,不时能遇到经过的邻里,被夸奖着“小衿衣真是能干呢~”
衿衣心情很好,不知不觉就哼起了歌,一曲刚落,就听院墙外传来一道掌声。“衿衣ちゃん唱得真好。”
少女眨眨眼,抬起头才发现棕发青年正站在墙外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他收回手,补充了一句,“整理花园辛苦了。”
“诶?啊!还好啦……”衿衣嘿嘿一笑,抬手扶了下大草帽,“阿纲怎么会这时候在并盛?你的工作不是在国外吗?”
对方先是一愣,随即简短地答道:“回来处理一些事情。”
她点点头表示了解,调侃道:“那你的未婚妻应该很高兴吧,多了相处的机会哦~”
谁知这话说完,沢田纲吉却没有如往常那样表现出羞涩或是腼腆的表情。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笑容也变得挫败:“我们的婚约……取消了。”
“诶诶诶——!”
衿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顿时大惊失色,一把扔掉剪刀趴到院墙上,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凑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阿纲你被欺负了吗!?”
“不是这样啦……”沢田苦笑着拍拍她的脑袋,摇头,“是我的问题……我……”
“你?”
青年似有犹豫,但看着她黑色的眼睛许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我喜欢上了另外的人……应该说是,我才发现,原来我喜欢着别人。”
衿衣忍不住张大了嘴,半晌都没反应过来:“阿阿纲竟然也会这样?!”
然而看见对方眼中明显的挣扎和愧疚,她想了想,又改口道:“嘛,不过感情的事情毕竟不能控制……咳!”少女轻咳一声,“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沢田纲吉笑了笑:“希望京子可以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幸福,至于我……”他顿了一下,才接下去道,“必须等她回来才行。”
衿衣不知道沢田口中的那个“她”究竟是谁。在他们认识的这三年中,她隐约记得他提起过除笹川京子和三浦春以外的另一个女人,姓氏是本乡,名字却记不起来了。
但凭着她对沢田的印象,这个人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虽然不懂他们的事情,可这种时候也只能支持了。
“没关系的,那个人一定会回来的!阿纲一定能找到你的幸福。”少女笑靥如花,“因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幸福啊~”
沢田呼出口气,好像轻松不少:“谢谢你,衿衣ちゃん。说起来,你之前提起过的那个喜欢的男生呢?”
“啊……他啊……”衿衣顿时别开脑袋,脸上的表情也不知算是嫌弃还是沮丧,“对那家伙来说果然还是基友更重要吧……”
沢田不禁失笑,说着又拍了拍她的脑袋:“衿衣ちゃん这么可爱,那个人一定很快就会注意到你的。”
“但愿如此吧。”
衿衣挥挥手,目送沢田纲吉走进前面街角的沢田家,又继续低下头干活。
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绿叶,她忽然想到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不自觉叹了口气。
虽然不急着让对方明白她的心意,但如果他喜欢上别人就真的麻烦了,所以果然还是快点长大吧——至少长大到,不会再被他当做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