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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爱、死亡与飞龙(六)

    之后的时间里,飞龙谷进入了彻底的戒严,家家户户的飞龙都待在了巢穴里,飞龙女王更是组建了队伍,在龙谷的各处来回巡逻。

    但一无所获,时间一天天过去了,那个偷蛋贼再也没有出现过。

    外出搜寻的飞龙同样一无所获,但归巢的数量却一直在减少。飞龙们意识到,那些失踪的同族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然后,便再也回不来了。

    “人类!!!”

    飞龙女王在盛怒之下,向着天空咆哮,它发誓,一定要让人类付出代价!

    ……

    孵化龙蛋,对于坦格利斯王室而言,一直都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而在人类的世界里,任何事情一旦与统治阶级挂钩,便少不了诸多的繁文缛节。

    根据王族的传统,飞龙蛋的孵化是十分神圣的事情,龙蛋需要在最纯洁的少女们的怀抱中被放进孵化室里。这孵化室的装潢华美,每一座壁炉,每一面墙壁,雕纹、装饰与壁画都出自王国技艺最精湛的大师,描绘着人类与龙族的千年情谊。

    孵化前的检查工作更是严苛,一尘不染只是基本,内部的设施哪怕有分毫磨损都将面临拆除重建。将与幼龙建立契约的王族必须事先持斋颂经三日,随后进入孵化室的隔间,在龙蛋孵化的过程中不断向它讲述着人间的美好与生来的使命,期间还会有许许多多的艺人轮番载歌载舞……

    至少,薇薇安知道的,是这样的。

    在黑骑士带回两颗龙蛋之后,薇薇安对于龙蛋的孵化一直是充满期待的,她考虑到两人条件简陋,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情景。

    一蓝一红两颗飞龙蛋安静地躺在中央的空地上,而四周则围满了燃烧的火堆,仿佛是某种邪教的献祭仪式,浓重的黑烟冲天而起,高涨的火舌不时窜动,肆意地舔弄着龙蛋的外壳。

    “黑骑士先生,这……这样,这样真的可以孵出龙蛋吗?”

    “放心,快了快了。”乔良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薇薇安知道自己不该质疑黑骑士先生的,但眼前的景象实在挑战了她的认知,这哪里是孵蛋?简直是烤蛋!

    两颗可怜的龙蛋已经被烧了四天四夜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甚至不清楚他口中的“快了”,是指蛋快孵出来了,还是快烤熟了。

    相比薇薇安的紧张,已经从植入体得知龙蛋具体情况的乔良则十分淡定。

    飞龙蛋的孵化温度高达九十度,孵化的过程长达五天。

    起先的第一天,因为担心焦土巨大的昼夜温差会对龙蛋的孵化造成影响,他特意蹲了一天没出门,结果证明,他想多了。

    他索性将添柴这种枯燥的工作交给了对于火焰温度敏感的烧鸡,自己则出门继续驯龙发育。

    烧鸡倒也并没有什么不满,自从被火龙喷过之后,便再也看不上所谓的“凡火”了,对于火龙蛋的孵化,它格外上心。

    当然,现在他回来了,这只烦人的家伙就被收进了低温舱里。

    “三。”

    乔良突然开口,薇薇安疑惑地转过头问道:“什么?”

    “二……要孵出来了。”

    “噢……啊!”

    “一。”

    咔咔……

    龙蛋裂开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见那颗蓝色的电龙蛋先晃动了起来,随后那颗红色的龙蛋也滚倒在地,蛋壳上的裂纹飞快地扩大。

    薇薇安睁大了眼睛,努力想透过烟幕看清里面的情况。

    两颗小脑袋先后从各自的蛋壳中钻了出来,这两只幼龙充满好奇地看着这世界,但周围除了火就是烟,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它们有些害怕,嗷嗷地叫了起来。

    薇薇安慌忙想去抱它们,但被火焰逼退了,她刚想喊黑骑士先生,乔良一桶水泼了过去。

    “嗷呜嗷嗷!嗷嗷嗷!!”

    火焰熄灭了,但两只幼龙被水一泼,突然受凉,以为自己遭到了攻击,顿时嗷嗷叫了起来,薇薇安也不顾那呛人的白烟,赶紧冲进去将它们抱在怀里。

    “黑骑士先生,不要这样。”薇薇安脱下了厚实的毛皮外套,当作毛巾给幼龙擦水,“它们才刚出生,会着凉的。”

    乔良无语凝噎,这刚出生的幼龙体型分明比薇薇安都要大只。

    不过他想了想,也没说什么,薇薇安毕竟渴望飞龙渴望了十多年,现在终于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飞龙了,有多宝贝,他都可以理解。

    他走了过去,详细端详起这两头幼龙。

    这只火龙通体呈绯红色,翼膜则是抛光似的金色,它的背上有一排向下延伸的骨刺,现在还小小的有些可爱,头上也有一排似眉毛般排列的尖刺,头骨上装饰着一圈角,鼻尖似猛禽一样勾住。

    在所有的元素飞龙中,火龙的形象最为典型,颜值也最高。

    而那头幽蓝色的闪电飞龙,则长着深灰色的翼膜,上面隐隐浮现闪电的纹路。它有着一张极窄的三角形面孔,和大大的眼睛,脸侧和头顶的鳍,给人一种它是水生动物的错觉。

    元素飞龙是一种存在印随心理的生物,它们会对第一眼见到的生物存在依恋。此刻,两只幼龙都瑟缩在薇薇安怀里,充满警惕地看着他,胆子稍大的火龙,更是对他“嗷嗷”叫了起来。

    “嘿”。

    乔良伸出左手,植入体一扫,火龙幼崽那戒备的目光变得迷茫,随后,挣扎着从薇薇安的怀中爬出来,抱住了他的脚。

    “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奥杜因。”

    乔良说着,单手拎住了它的后颈,拖着这只两百斤的婴儿便走了。

    薇薇安毕竟没有植入体,现在这种情况,还是给她和幼龙一点单独相处的空间,培养感情吧。

    植入体的信息刷屏了,他一条条看下去,全是秃鹫死亡的信息,便放下心来。

    三天前,他放飞了所有秃鹫,让它们飞向红色方尖碑所在焦土王城。

    这里距离红色方尖碑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相隔的是连绵的山川,栖息着不乏阿根廷巨鹰和霸王龙在内的强大掠食者。秃鹫的战斗力很弱,飞行速度极慢,虽然少有生物会捕食肉少还带着腐烂气味的秃鹫,但路上有些损失还是正常的,甚至飞到城里都可能会被打掉一些。

    根据速度,它们应该差不多到了吧?

    看着乔良的身影走远,闪电飞龙幼崽放松了下来,重新投入温暖的怀抱中,享受着与少女的亲密贴贴。

    忽然,它感觉脑袋上湿湿的,回过头,发现“妈妈”正流着眼泪,它不明白她为什么哭,但还是伸出舌头去舔她落下的泪滴。

    “我终于……有飞龙了……”薇薇安用力抱住了怀中的闪电飞龙,泣不成声。

    ……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

    韦赛里斯话语中的彷徨,令他身边这位接任了索拉丁职位的御林铁卫长头皮发麻。

    “陛下,您当然可以。”

    他是个武夫,没有文人那般能言善道,只能如此回答,韦赛里斯疲惫地摆了摆手。

    这段时间里,韦赛里斯过得不好,很不好。

    半个月前,那群正面击溃了大队御林铁卫的飞升者们从此销声匿迹,无论如何搜查都不见行踪——这让他时时刻刻都感到如芒在背。

    查不到,韦赛里斯也不傻,他当然明白原因。搜查队中虽然不乏愿意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爱国志士,但事关飞升者,大多数的卫兵其实根本不敢搜的太过仔细。

    开玩笑,御林铁卫都被扬了,他们害怕真的查到了,然后人当场就没了。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人藏匿,还是手握实权的大员。

    而正是这个节点,还有另一件让韦赛里斯感到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两天前,飞龙女王率领三十余头飞龙,空袭了焦土的王城——这是焦土王国有史以来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这段时间里,他在边防各处都安插了心腹,许以各种各样的利益,龙穴周边更是重兵把守,三班倒彻夜不眠地巡逻,只为了在薇薇安出现时,在她抵达能用唤龙笛呼唤飞龙的距离之前就将她射杀。

    然而阴差阳错的,这样的安排,竟然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士兵们使用着十字弩与弩炮,少数的甚至装备上了飞升者制造的火枪,在飞龙袭城的第一时间给予了迎头痛击。

    最终,在陆续赶来参战的王族飞龙的帮助下,人类击退了袭城的飞龙,并留下了六具尸体。

    但伤亡,十分惨烈。

    由于缺乏唤龙笛的呼唤,参战的王族飞龙几乎是一只一只赶来的,直到战斗结束,足足死了十二头。

    人类的伤亡更是不计其数,虽然具体数字还在统计,但保守估计,成千上万。

    在战斗中,有三头剧毒飞龙飞入了内城区,光是它们的吐息就造成了近百例的平民死亡,龙息炮弹形成的毒云远远传播开来,吸入中毒者上千。

    方舟世界是存在药酒的,只要没有直接死亡的都能恢复过来,但肉体能恢复,这起恶性的事件在人心里留下的阴影却不能。

    人们开始怀念逝去的先王,每当兽潮,总能在关键时刻看到他骑着飞龙迎战的身影,而新任的国王韦赛里斯,当他的国民受到伤害时,他在哪里?

    一位享誉盛名的画坛大师绘制了一幅《韦赛里斯在王都》,画作中,飞龙群肆虐,肉翅遮天,龙息洗地,深色惊恐的人类夺路而逃,有士兵碳化的尸体被压在废墟中,也有平民看着燃烧的家园绝望地哭泣。

    看了画的人便会问:“韦赛里斯呢?画中怎么没有啊?”

    大师淡淡道:“韦赛里斯,在王都。”

    这位画师当天就被处以极刑,画作也被焚烧,但这样的言论蔓延了出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王国。

    在封建王朝中,国王作为统治阶级,在享有广泛权力的同时,也是秩序的代表。国王的个人力量不需要多么强大,但至少要让人们相信,他有维护秩序的能力。

    而当这种信任开始崩塌,那么国王作为统治者的正当性,便也出现了裂痕。

    暗流涌动下,各种各样的言论层出不穷,甚至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在万圣节那天,看到了喷吐三种龙息的僵尸飞龙。

    当然,人们只当他喝多了说的是醉话。

    以及近些天里,飞来王都的秃鹫多了起来,吟游诗人说,这是它们闻到了王国将死的腐臭味。

    ……

    “可以确定,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驯过秃鹫,这些秃鹫,都来自于首领……我们可以通过这些秃鹫,给首领写信了!”

    一处隐秘的地下室内,从外面回来的飞升者带回了几只秃鹫,他兴奋地大喊,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来来来,每人几张纸……我们多写几封。”

    发纸的飞升者来到了坨坨身边,给她特意留了一大沓,坨坨默默收了起来,回到了房间里。

    在与公主党的人接触后,尽管对方对于他们飞升者的身份有些惧怕,但还是帮助藏匿了他们。

    对拥有权力的官员来说,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相对更多元一些,何况,这群飞升者手中的俘虏,隐隐表明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韦赛里斯释放了破碎战争中的侵略者。

    他们便顺利地窝了下来,在这处地下室里默默发展,对方也会提供一些临时身份供他们出去打探情报。

    在得知这些秃鹫有可能联系到公主后,贵族也表示,会动用自己的途径放飞,全力确保这群秃鹫能飞出城去,不会被人打下来,但城外的路,就得看这些秃鹫自己了。

    写信,写些什么呢?

    看着空白的信纸,坨坨稍微有些苦恼。

    她有很多很多话想写,但一想到对方已经与那银发的公主朝夕相处一个月,上涌的情绪便不断起伏。

    给我赶紧回来!

    她在纸上写道,写完觉得不好,显得自己很着急,于是揉掉了纸张,投入火中。

    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她又写道,但又觉得这样开头显得自己很委屈,很在乎他,于是又揉掉了纸张,投入火中。

    和那位公主相处得怎么样呀?

    这段话写完便被揉掉了,坨坨心想,我这在写的什么呀!

    她不断重复,那一沓纸很快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张。

    算了不写了,反正写了也不一定能被他看到。

    坨坨放下笔,仰瘫在椅子上,无聊地看着天花板。

    有些东西在心里发酵了,酸酸的,有些难过,有些窒息。

    你现在还在乎我吗?我以为我对你来说是特殊的……只是一厢情愿吗?

    她向着头顶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空气从指尖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