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细细说来,究竟怎么回事?”
陆九莹见沈媗惶恐不安,便上前搀扶住她。萧明月站于旁侧,凝视沈媗。
沈媗似乎很难冷静下来,她一个劲儿的摇头:“我也不知……就是清君的侍女来寻我,说清君去了趟温室后就不见了,我们寻了很多地方还是找不到人,这偌大尚林,山河众多,她会不会出事了?”
萧明月察觉出不妥之处,她问:“王娘子何时去的温室?”
沈媗说:“侍女说是天黑前去的。”
萧明月想,那便是与自己进温室的时辰差不多。
“苑中各处都有兵将防护,可有问过温室的守卫,他们有没有见到过王娘子?”
“问过,但他们说今日夕食后不少贵女都去了温室,实在分不清哪个是清君。”
陆九莹知晓沈媗此话不假,近两日所有人都在温室,加上随行女婢约莫有几十个人,守卫又如何能辨得清。
“再想想,她还会去哪?”陆九莹此时说道,“你二人交好,往日可有什么清闲去处?”
“她的院落离我有些距离,自打我们鲜少去德馨殿,就只能在晔池河畔相聚,可适才我去寻了多处也没有见着她。”沈媗抬袖拭泪,抽泣道,“现在想想,她定是因为谷种没有出苗这才心伤。”
陆九莹讶然:“她的谷种没出苗?”
沈媗颔首:“嗯。”
萧明月略有思忖,她对沈媗说:“我再陪你去找一找吧?”
陆九莹下意识地拉住萧明月,说道:“天已经这般黑就莫要乱走了,有御林军寻人,自是比你们要找得快。”
沈媗也于旁侧劝说:“你们哪里都别去,我去寻便好。”
萧明月径直接过沈媗手中的那盏灯笼,继而安抚陆九莹:“没事,我陪同沈娘子再找一找,很快就回来。”而后她话中强调,“我看御林军皆在此处,翁主大可放心。”
陆九莹见萧明月坚持寻人便不再阻拦,叮嘱夜色行路要小心。二人踏入黑暗之中,微白的灯火越行越远,她当即转身朝着御林军的方向而去。
萧明月与沈媗沿着河流往前,一盏白灯仿若天上圆月,点亮女娘们脚下崎岖的道路。
萧明月脚步缓慢,将那灯火照在沈媗的脚下。
二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沉默,一如今夜黑暗的死寂。
沈媗先开的口,她的声音很轻,宛如漂浮在水上的一根鸿羽,无波澜亦无情感。她道:“自从杳杳认识你,她总说一众女婢中唯你最勇敢,最聪慧,也最好看。”
萧明月沉默不语,只是缓了步伐。
沈媗行于旁侧,双手交叠在腹,身子直挺挺的有些僵硬,而后她松了松肩膀,试图让自己好受些,可还是觉得脖颈处有些酸楚。
“杳杳一直想过平淡安稳的日子,若不是同我来到长安,或许会在家中跟着我阿母做绣女,绣女做不成,我那温柔的嫂嫂定会替阿兄收她为妾。我同她说过,若是两者都不如意,我便给她寻个夫子教她读书认字,这一生即便不嫁人,在我身旁也能过得好。”
沈媗回忆过往,心生怅然。
萧明月问她:“沈娘子一生,可有想过要如何?”
“当然想过。你应该也听说了,我沈氏一门善书赋算,虽在陈郡做不得高官,可是高官需要我们。那些贵戚权门不管是想要从地州敛财还是在长安牟利,我沈家总能相助。”沈媗将话说得露骨,她丝毫没有自贱之意,相反,她的语气间满是倨傲。
“萧明月,你与九翁主在家乡过得如何?”
此时二人已然停下脚步,正面相对。
萧明月回沈媗:“很好。”
“不,你们过得不好。”沈媗淡漠说道,“无论是陈郡、楚郡抑或这耀眼的长安,都只是攀高结贵,趋炎附势之地,我沈家尚且如履薄冰,何况九翁主一个罪臣之后?今日她还能活着,不是那皇恩多浩荡,而是她还不到命殒之时。”
萧明月只觉心中沉抑,她道:“沈娘子,你何必如此刻薄。”
沈媗望着萧明月,无边夜色一如心境。
“并非我刻薄,而是杳杳的死让我看清世事……为何我沈家忠心耿耿、竭诚以待,却还要遭人鄙夷?善书赋算那是上天赐予,是上天见我沈家一心向上的回应,是公孙翎、陆玥之流永远得不来的天赋。我有此天赋为何还要卑躬屈膝,为何眼睁睁地看着杳杳身死却无所作为?”
沈媗此时喉间哽咽,说道:“因为我是庶民,我庶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败于所有人。明月,你懂我的吧?”
萧明月沉默不语,片刻,她开口问:“所以你恨我害死杳杳,才报复九翁主?”
“我从来都不恨你,我恨的是自己没有早一些明白,只有让自己的天赋变得有价值,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我大概是被长安的繁华迷了眼,被这尚林苑中的草木吹乱了心,我来长安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做七皇子妃,让沈家在那些权贵面前能抬得起头吗?”
“那一次在鸿博苑,是你在九翁主笔盒中偷放简牍的。”萧明月索性开门见山,“你想要做七皇子妃,想要夺得头筹,光凭你的能力根本无法成事,是谁在鼓动你?”
“我在你眼中竟这般无能?别说简牍,就是蛇床子我也能得到。”
提到蛇床子,萧明月便想到蒙屈的林娘子和其跳台自戕的侍女,她心中难平,问沈媗:“鹤华台一举,你可有后悔?”
“你后悔吗?”沈媗知道萧明月何意,反问她,“本该是你死,倒让她们替你受了罪。”
萧明月没想到柔弱的沈媗竟然这般冷心冷面,她之秉性皆被公孙翎言中。萧明月静下心来,反复琢磨,她期望自己没有看错人,哪怕沈媗逼不得已,心含隐衷。
“沈媗。”
萧明月希望最后一问,不是她心中所想。
“你可以不告诉我是受何人指派,我只问你,你身上的芙蓉金印是不是王清君的?”
沈媗闻言身躯一僵,随后她缓缓垂手抚摸着金印,泪水喷薄而出。她看着很难过,面上却显露出一抹诡谲又畅快的笑容。
“是又如何?”
“她在哪?”
沈媗顿时悲伤得不能自已,她垂首掩面。
萧明月不愿再见她如此装模作样,刚想上前便觉后颈一沉。
沈媗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萧明月已经被击昏在地,身后出现了两名身穿夜行衣者。她俯身在萧明月腰间来回摸索,并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后那两名夜行者将萧明月搀扶起来,沈媗张了张口,却始终未发声。
她亲眼看着萧明月被扔下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