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与陆九莹踏上高台,走至若世夫人旁侧。
众人早已围成个半圈,以陆玥与柳文嫣为首相对,似有口伐交锋的阵仗。看着陆玥的姿态,似乎脱臼的手臂已经接上,此时她振臂激昂,极其爽利。
萧明月规规矩矩地站在后方,与阿尔赫烈对上视线。
二人有短暂的眼神攻势。
萧明月总觉得阿尔赫烈城府深沉,而阿尔赫烈看萧明月,便知是触碰到了一根软刺,让人疼得发痒。
此时陆玥高声嗔道:“我又不是傻头傻脑的人!”
“所以蛇才没有咬你啊!”柳文嫣气愤回道。
“但你们放蛇入田,毁我稻苗,同咬我有何区别?”
柳文嫣也不知哪来的怨气,她竟然说:“莫说那蛇没有咬上你,便是咬上了也是你命该如此,城阳王府少了你一个,难道城阳王便活不下去了吗?”
“你敢折辱我阿父!”
“柳娘子慎言。”若世夫人厉声开口,“身为云侯之女,怎可对亲王不敬。”
柳文嫣并未有所惧怕,而是问着:“夫人,陆玥污蔑我纵蛇尚且不论,她恶意中伤阿烈尊师,这可是不敬?”
“事情如何,我自会查探清楚,你们都是在场之人,眼下叫你们来便是要挨个问问。”若世夫人环视众人,最先问道被蛇咬伤的女娘,“你可有看见那些蛇是从何处出来的?”
“我……”女娘略有恐慌,她努力回想着当时场景,左看右看,最终看向陆九莹,“是从九翁主脚下出来的。”
众人一并望向陆九莹,细细打量着。
陆九莹一身洁净浅衣,面容沉静,她道:“我脚下确实有蛇,但它们从何处出来,我也不知。”
“那我问你!”陆玥上前一步,气势汹汹的,“是谁让你到我地里来的!”
陆九莹没有立即回答,旁侧的柳文嫣替她回应:“都是跟着我去的,如何?”
陆玥广袖一挥,瞪着眼睛:“那你还敢说那些蛇不是你招来的?苑中田舍翁说了,这个时节蛇还在冬眠,怎的齐刷刷游我这来了?”说罢看了眼阿尔赫烈,“鹤华台育蛇,更有人驯蛇,前些日子还有女婢被一条异族巨蟒给吓着了!”
阿尔赫烈听到异族巨蟒时,勾了勾唇角。
他突然想看看她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柳文嫣辩言:“你怎知进入你田中的蛇是鹤华台的蛇?”
“这个时节田中就没有蛇!”陆玥非要咬着这一点,“总不能是我耕地时挖出来的吧!”
“那可不好说。”
若世夫人眼见二人又要争吵,便给身侧的女官银笺使了个眼色。只见银笺上前,抬手便将陆玥与柳文嫣拂开,毫不客气地说道:“夫人寻话,你们插什么嘴?再这般胡闹,小心吃板子。”
若世夫人看着几人,女娘们神色不一,有惊惶有愠怒亦有冷静,她的目光落在柳文嫣一众人处,这都是与她前去陆玥田中的女娘。
柳文嫣、陆九莹、沈媗、被咬伤的林女娘,还有两位从头到尾都红着眼睛的。
若世夫人阅人无数,她几乎一眼就能分辨眼前人是否在说谎。但她却不言明,只是问了除了陆九莹以外,其余五人一个问题:“你们可有看清九翁主脚下是什么颜色的蛇。”
被咬伤的林女娘最先说道:“似是一条黑蛇。”
两个女娘跟着点头,但一个说是黑蛇,另一个说是黑赤蛇。
柳文嫣想了想:“我怎么觉得是一条花蛇?”
沈媗亦有所回忆,她说:“记不太清,我只看见一抹青色。”
陆九莹与萧明月在听到橘色的时候,皆看向沈媗。
青色,是陆九莹襦裙的底色。
萧明月凝视沈媗的面庞,一瞬间沉寂。
果不其然,有人发现陆九莹的衣服与适才不同,陆玥最先问道:“你何时换了衣裳?”
陆九莹说:“方才送林娘子去医所,我的衣裳有所破损,便换了身新衣。”
此话听着好似并无异样,可偏偏在此时发生,难免有些让人生疑。
若世夫人同银笺说道:“去医所,取回九翁主的衣裳。”
银笺领命亲自前去。
在此之间,陆玥心中另有想法。她先前以为是柳文嫣借助鹤华台驯养的蛇来害自己,可现在再看,这许是乱人耳目的计谋,实际想要搅浑了水,让大家都不得好。
她之所以这般想,是因为萧明月。
精明的奴仆向来不是善茬。
这般再瞧陆九莹,这个主子也必然不是好主子。
陆玥冷冷哼了声,倒想看看是不是她们在捣鬼。
片刻后,银笺捧着衣裳趋步而来。
若世夫人在展开衣裳的时候,银笺附耳说了些话。
萧明月瞥见银笺口型,后者说到了蒲歌和蛇床子,她暗想,莫不是蒲歌将她们出卖了。
陆九莹的裙裾并不见黄色粉末,那片布料果真破损。
若世夫人看着衣裳并未显色,只是她突然问阿尔赫烈:“尊师,不知你驯养的蛇可有寻香之能?”
“寻香是蛇之本能,夫人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玥翁主既然怀疑有人招蛇,那此人必然是用了引诱之法,或许身上还会残留下气味。”
阿尔赫烈看出若世夫人的意图,他顺着话说:“以香料诱蛇是最有效的,若此人身上留下气味,蛇必亲之。”
“没错。”
“那便依夫人所言。”
阿尔赫烈示意旁侧的胡仆,胡仆领命后入了殿中,不一会,阿聿和乌格便走了出来。众人见着乌格的手中盘着一条小黑蛇皆吓得一惊。
乌格察觉到女娘们的惧色还故意扬了扬手。
阿尔赫烈接过小黑蛇,放置手中,他说道:“玥翁主怀疑那些蛇是从鹤华台出去的,那我们便寻出此人,也好当面问个清楚。”
阿尔赫烈要每个人都抬起手来,若小黑蛇亲近便是嗅到了引诱之物。
此法让萧明月略有不安。
同时,萧明月看向沈媗,沈媗双目盈动,脸颊微红,与身边女娘神色无异,皆是惧怕小蛇。
萧明月缓缓垂下手来,手心蜷缩,捻了捻。
除了检验贵女,其女婢也要一同受检。
女娘们颤抖着伸出手来,小黑蛇吐着信子蜿蜒向前,在触碰到指尖之时皆退了回来。
沈媗并没有让小黑蛇有所异动。
轮到萧明月时,阿尔赫烈捧着小黑蛇走到她的跟前。
男子的双眸隐着几分意趣,他将掌心往前送的时候无意间触碰到了萧明月的指尖,那条蛇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异动。众人探眼望去,本以为是蛇嗅到了什么,可它并未沾到萧明月的手,反而缠绕着阿尔赫烈的手腕不愿动弹。
阿尔赫烈低声说道:“想来我这小黑蛇不喜欢比它更冷血的。”
萧明月:“……”
随后便是被蛇咬伤的林女娘和她的女婢,林女娘并无不妥,可她的女婢却深得小黑蛇恩宠。女婢捧着酣睡的小黑蛇眼眶含泪:“它怎么睡我手心啊?”
银笺此时上前将女婢按住,说道:“你招来的蛇,还敢问别人为什么,还不速速向若世夫人认罪!”
林女娘一脸急色,连忙护住女婢:“她不会招蛇的!她从小就怕虫子怎么可能招蛇呢?”
陆玥见着寻人寻自己闺友身上来了,她便说道:“不对!不是她!”
柳文嫣冷言开口:“适才你那般栽赃于我,还欲诬陷鹤华台,玥翁主,究竟是你自食其恶果,还是被你的姊妹蒙蔽不识人心。”
“你胡说!”陆玥着实气愤,胸口剧烈起伏,“也不看看你的身份,我毁掉辛苦种出来的东西只为了陷害你,你配吗!再者众人所见,林女娘被蛇咬伤,她的女婢也是后来才赶到,何来招蛇一说?依我看,这招蛇的不是你就是陆九莹和她的女婢!”
“事实就在眼前,你还要胡乱攀咬,夫人,您可得为我们做主。”
若世夫人问林女娘:“可是你指使女婢行此恶事?”
“夫人,我并没有这般做!我的女婢亦不会如此……”
“你不认我不能奈你何,只是圣上重视春耕,见不得稻苗被毁,我现在只能将你送回家中,由林大人亲自上书陈情。”
“不……”林女娘听到要离开尚林苑,她忍不住泪盈眼眶,“六日后便是谷雨,我如何能回家?”
林女娘的女婢也慌了神,她屈膝跪地,朝若世夫人磕头求饶。
若世夫人说:“莫要再求,林女娘还是领着你的女婢先回家吧。”
那小女婢急了,上前抱住若世夫人的脚:“夫人,求您别送我家娘子走,这事同她没有关系,是我……”女婢突然改了口,她泣声道,“是我做的,奴婢见不得玥翁主种的稻苗比我家娘子好,真的,是我,不是她。”
林娘子哭泣着:“莫要胡言!”
女婢伏地跪求,重重磕下脑袋:“夫人,请让我家娘子留下吧,此事唯我一人所为,与任何人无关,奴婢愿以死谢罪,求夫人判明!”
若世夫人并没有答应她,那女婢见自己所求无果,便知此事没有回旋余地。她看了看委屈的主子,心下难受万分,随即猛然起身往外冲去,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跳下高台。
砰的一声巨响,众人哗然。
林女娘愣怔原处,待回了神方才嘶声大喊朝高台奔去。
这是萧明月万万没有想到的变局。
若世夫人见女婢赴死,没有丝毫动情之念,她仿若是见着一片枯叶落地,一只孤鸟栖枝,世间变幻不过如此。她淡淡地说道:“银笺,遣人收拾一下,莫要脏了尊师的住处。”
银笺退下:“诺。”
若世夫人继而又问陆玥:“玥翁主,你可还有问题?”
陆玥看着林女娘奔赴台下,还有些没有回过神。
若世夫人拢了拢袖,一双狭长的凤眸微抬:“玥翁主莫要觉得不公平,今日酉时,我会派人给你们送新的稻种,若是谷雨前发不了芽,便不能参与最后一轮考校。机会只有一次,还望诸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