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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红尘

    陆灏生来受制于皇权,仰人鼻息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而陆姩伴他十余载,是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如何让心底的刺更痛,唯她深情尔。

    陆灏始终想给她一个盛大璀璨的家园,以护其一世周全,凡遇临危之境定会像此刻的陆姩相护陆行之一般,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但他从未想过,要陆姩以此对待自己。

    眼下陆行之哪怕负伤在身也要紧紧地抓住陆姩,而陆姩看向次兄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二人兄妹情深,倒显得陆灏是个多余的人。

    卿沉原以为小侯爷会执意杀了陆行之,谁知他不言不语,只将利刀归鞘便转身离去。

    陆行之为此得了一线生机,陆姩暗暗松了口气。

    陆音吾因为砍了一棵柿子树便被施以髡刑,兄长陆行之维护妹妹也被刺伤。陆灏在家中如此独断专行,陆义竟也没有追究,众人讳莫如深,皆不敢置喙。

    陆姩守在陆行之旁侧,直到医工探完伤势方欲离去。彼时陆行之有了些力气,他卧在床榻上唤住陆姩,待屋中医工与奴仆退去,他说道:“你与长兄远在楚郡多年,从未与家中来过书信,我也不知你二人性子如此不同。”

    “长兄自小离家未得父母宠爱,性子自是孤傲了些,但是他……”陆姩眸中泛着盈盈之光,“心地还是好的。”

    陆行之轻笑一声,显然对这话是不信的,不过他却说:“你与他一同长大,倒是十分善解人意。”

    “次兄,你别怨他。”

    “妹妹让我别怨他,可是怕他杀了我?”陆行之不似以往那般浑然无知的模样,他凝视陆姩的脸庞,沉着冷静地问道,“音吾同我说,阿母生前在寻你不是阿父之女的证据,是真的吗?”

    陆姩一时无话。

    陆行之眉心微蹙,苍白的脸色显得他更为淡漠,唯那双清澈如泉的双眸略有神采。他又道:“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陆姩看着他的双眸说道:“阿母和音吾都错了,我是阿父的女儿。”

    陆行之闻言沉默,随后面露笑容,他似乎在确认陆姩是自己妹妹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

    “姩姩,虽然我们未能相伴成长,但是我始终惦记着长兄和你,今上欲要我们阖家团圆,本是件好事,无奈……”陆行之苦涩笑之,“只叹天道无亲,自取其祸,我亦一无所能,根本无力与天道相搏。”

    “次兄是良善之人,自会得天道护佑。”

    “我只愿这个家安定无忧,愿我们兄弟姊妹有一方欢愉之地。”

    “会有的。”陆姩敛下双眸,她轻声说道,“你放心,大家都会安然无恙。”

    隔日,陆行之与陆音吾因犯不尊父,不敬兄之罪被遣离长安,送至侯府山院教养。陆义还亲自去北军营寻了中垒校尉,将不孝子卸去军职,且三年不得回营。

    兄妹二人离开侯府的那日无人相送,唯有陆姩为他们准备路上所需粮食,而后隔着屋门眺望。

    陆行之撩开布帘,看着隐于木门后的身影,心间微动。他凝视片刻,随后捧着食盒安坐车内。

    陆音吾也坐在旁侧,只不过她精神恍惚,目光迷离。马车晃动之时,她似乎有片刻的清醒,抓住陆行之的手呢喃:“她不是阿父的女儿,她不是……”

    陆行之将手掌覆于陆音吾手背之上,温柔说道:“阿兄知道,她不是。”

    “为什么……”

    “可阿兄当她是。”陆行之目光微抬,眼前窗户紧闭,但他仿佛可以看到风景一般,只觉心间清明,有微风吹拂。他道,“她费尽心思保护我们,我自不能让她失望。”

    陆音吾默默地听着话,合目之时眼底掠过一丝恨意。

    夜晚的棠雪院一片沉寂,湖畔的阁楼也灭了灯。

    陆姩提着灯笼走在蜿蜒的玉石路上,还未靠近湖畔便被卿沉拦了去路。

    黑夜之下,卿沉的语气略为生硬:“小侯爷已经歇下了,翁主请回吧。”

    “阿兄还在生气吗?”

    “翁主心知肚明,又何必要奴多言。”卿沉也是个护主的,他见着陆灏低沉,忍不住心生怨怼,“这几日翁主可有来问候一句?莫不是怕那庶子庶女走不出这侯府?小侯爷究竟为谁这般,到头来竟不得一点好。”

    陆姩听着卿沉不悦之言,没有回话。许是卿沉也觉得说得过了,又道了声歉。

    卿沉不吐不快,可说了心里还是不舒坦,因为小侯爷还在独自伤悲。他日日在这里等着陆姩,为的就是拦住她,可想一想又觉得此举莫名其妙。

    他来等陆姩,不就是小侯爷想见她吗?

    卿沉长长一叹,认了命:“翁主还是上去吧。”

    “多谢。”

    陆姩提着灯笼往前走,听到身后跟随的脚步声,她回过身来,轻薄绡纱如月华般倾泻而下:“卿沉,你不用跟来。”

    卿沉略有不解。

    陆姩淡淡说道:“今夜我要住这。”

    陆姩入阁楼前敲了敲门,可陆灏并未给她回声。她径直推门而入,见屋中余有一盏微弱灯火,灯下的书案旁坐着陆灏。

    屋中有淡淡的酒香。

    陆姩将灯笼吹灭,随后放在门口。

    她朝着书案处的男子走去。

    微弱的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纱裙,如月华入水,如夜幕临星,穿过黯淡之后迎来守望已久的星耀。

    陆姩提起纱裙踏上软榻,陆灏看见了那抹光滑。她没有穿足衣,肌肤堪为美玉,洁白耀眼。

    她与他同坐一侧。

    “阿兄,你冷吗?”

    陆灏顿默,哑声说道:“不冷。”

    “我有些冷。”

    陆姩轻轻倚靠着他,双手拢于膝上。她身上的香气很好闻,清冽如泉,淡雅如兰,还有几分棠雪院林木的味道。

    陆灏眸光微动,他卷起案上只字未书的竹简,回她:“窗户并没有开。”

    陆姩突然打了个喷嚏。

    陆灏连三句话的定力都没撑住,他像是认命一般,轻声说道:“过来。”

    他以为陆姩会再靠近些,岂料女娘身形一转,香气与炙热席卷而来,直往他的怀里扑。

    陆姩在陆灏的眼中看到了火苗。

    她身子瘦小,只需微微一蜷便能窝进他的领域。原本还正襟危坐的男子,在触碰到柔软的腰段时,便再也不能冷静。

    可陆灏试图沉下心来。

    此刻他不愿低头。

    陆姩见他没有动作,便将手放在他的腰腹,一寸一寸地去丈量着。她就像寻常那般说着话:“阿兄,上次我买的缎子极好,长安春短夏长,不如都给你做夏衣吧。”

    陆灏推开那双手,屏息凝神:“不用……”

    “你是嫌我眼光不好,挑不到好料子吗?”陆姩收回了手,她微微直起身来,仰头望着,“你瞧,我身上这件如何?”

    陆灏不看,甚至转过脸去。

    “我觉得很美。”陆姩静静地看着他,知晓他心中还有怨气,不是几句话就能安抚好的。她轻叹一声,随后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前,“但若你不喜欢,我便不穿了。”

    她有几分失落。

    许是因为知晓阿父隐藏的身份,许是痛疚林义王府的灾难,抑或许,是对陆灏欺瞒自己的行为而心伤。

    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难过都远不及陆灏对她的好,相比之下,这世间也没有什么能与陆灏的好相提并论。

    陆灏的心跳在随着怀中人温度的攀升而变得越发有力。他低下头来只是想看一眼陆姩,却正对上仰面而起的那张唇。

    她的温柔足以慰一切忧愁。

    陆灏终是开口:“我很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你。”

    陆灏于她耳鬓厮磨,春风雨露,人间真情,他即便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也会被拉入红尘。

    纱裙在他手中凌乱,而那双手欲想探去更遥远、静谧之地。

    陆姩依托着书案,却无数次地扑向陆灏的臂弯。

    今夜她的美丽,才是解他心头悲苦的良药。

    屋内不断响起急促的摩挲声,先是重物落地,而后是裂锦之声,那盏微弱的烛火陡然熄灭,世界彻底被黑暗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