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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下诏

    霍家军驻营。

    宋言手持执金吾符牌前来领人,他见着是霍起当值遂而拱手行礼:“小霍将军。”

    “宋君。”霍起不得不回礼,虽说宋言与霍大将军恩情已了,但终归是救命之情,他为人子也当是要报答一二。

    宋言没有慰问霍大将军病情,亦是不提旧恩。他说道:“昨日小霍将军于鹿鸣行馆带走一女,此女涉及重案,我奉卢将军之命特来领人。”

    霍起心知阚吉一事已有定论,若是旁人来领定要走个冗长且繁琐的步骤,可宋言身份不同,霍起愿意为他通行。只是,霍起抬眼问了句:“你与里面的女子是何关系?”

    萧明月身份早已被霍家掌握,霍起想要同宋言探个虚实。

    宋言只得如实说明:“她除了是楚郡翁主的女婢,亦是我阿父的养女,上一次幸得大将军帮扶,这才保住吾妹性命。”

    “原来如此。”

    霍起见他没有撒谎,握着腰间佩刀的手抬了抬,便让霍家军放人。

    萧明月出来的时候一眼便望见了宋言,她行步如风,径直穿过霍起直赴自家阿兄。霍起不悦地挑起眉头,看着女娘不知分寸地拉上外男的手,先前狱中还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此刻仪态顿失,如孩童无状。

    霍起心下有几分鄙夷。

    宋言臂弯处挽着件薄披风,他将披风抖开拢在萧明月的身上,遂而戴起衣帽遮住其面庞。

    “阿兄。”

    “嗯,先回去。”

    萧明月立于宋言身侧,未再言语,她透过帽檐看向对面,只能瞧见霍起紧握刀柄的那双手。青筋凸显、骨节分明,便是这一双粗糙枯瘦的手撑起了社稷生民的安危。

    “有劳小霍将军。”

    宋言行礼告辞,霍起抬了抬手,意为道别。

    昨夜丞相府哀鼓之声传至长安三十里,霍氏虽说是武将之家,不与文臣密切,但终究是一朝为官,丞相之哀又岂不是自身明镜。霍慎让人通知霍起,藏锋敛锐,息事宁人。

    霍起看着二人走远,略有思量。

    此时身畔冒出一个脑袋,顺着霍起的目光往前延伸,说道:“子曰义之与比,欸,我们小霍将军的这颗铁甲之心终究是个软的。”

    霍起回眸,瞧着一脸笑意的水居,他也跟着扯起唇角:“你再曰一句,我就把你的嘴炮烙起来。”

    水居手中摇了柄便面扇,清晨露重风寒,他偏要朝霍起扑闪几下:“适才那女婢侍奉的楚郡翁主我见过,虽是罪臣之后,但品性极好,配你。”

    霍起一副蔑然之相,冷漠说道:“陛下曾说这世间无人能配得上我。”

    水居端详霍起的平庸之貌,听其傲慢之言,似是一副敢有人相配于他,便要将人斩杀的态势。他依旧苦口婆心:“霍大将军便是见你如此生戾,才叫你跟我读些论语孝经,诗书春秋,咱们研习呢,就是讲究个天人合一,你莫要每次说话,就如同吞了刀剑一般。”

    霍起闻言倨傲地抬起下颚:“陛下并非如此作想,他道我一切随心,想读便读,不读便罢。”

    “哟,张口闭口陛下的,七皇子深得圣上恩宠,当真让人羡煞不及。”

    霍起听出水居的酸意,这才转过身来问他:“你擅离鹿鸣行馆,可知昨夜出了大事,有心在这里挖苦我倒不如想想要如何善了。”

    “我又不是大鸿胪,如何善后与我干系不大,再者,”水居温和一笑,用便面扇点了下霍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贵国啊,你还是要跟先生多学学。”

    霍起浓眉一蹙,削瘦的脸庞上有几分不耐:“不准叫我贵国!”

    “怎么就不能叫了?虽说你得圣上赐名,可这贵国是霍大将军先给予你的,我反复念着,还是贵国叫起来亲切些。哎贵国,我倒忘了问你,为何你昨夜出现在鹿鸣行馆?”

    霍起忆起昨日情形,说道:“我奉陛下之命于长安城外督建新村,以供流民安栖。昨夜本从直城门入道,可经过蛮夷邸时听说有人带兵前往驿馆闹事,我这才赶了过去。我好奇何人这般动荡,到门口见着是胥姲君,倒也不奇怪了。”

    水居却是叹息一声:“胥姲君也是可怜之人,昨夜痛失爱子与夫婿,今日早朝未至,相府之哀便传遍长安。当时也幸得你出手相拦,明面与胥姲君为难,实则让傅相省了许多心。”

    “我也不是刻意要帮谁,只是听了那两个胡人谈论才去瞧瞧的。”霍起想起当时蛮夷邸的楼阙之上还有一人,奈何当时天色昏暗瞧不清楚,只闻几下铃声响于耳畔。

    “罢了,如今这般,霍家莫要牵扯其中,圣上操心你的选妃事宜,也定不会让事态变得复杂。”水居转而又道,“我与圣上同心,只盼你能找个好新妇。”

    “娶妻并非心中所求,奈何家中要我生子。”霍起想到那些贵女个个空有皮囊胆小如鼠,若是娶回家当真是累赘,他不由面露厌烦之色,言语不悦:“我瞧着她们削肩细腰,一握就折,这般羸弱如何能给我生十八个孩子。”

    水居闻言都替他感到羞赧,嗔其道:“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男女之间除了生孩子,难道就不能做其他有意义的事情嘛。”

    霍起当即反诘:“你不愿生孩子才从家中逃出当了授棋先生,可这些年也并非见你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要我说,你也该回去生上十八个,等行军打仗时便借我十七个,定能将蛮夷诸部杀个干净。”

    水居笑了一笑,便面扇打在霍起肩上,随即一敛:“朽木难雕,告辞。”

    霍起惹了水居气恼,顿时心情大好,于其背后高声喊道:“我督建新村有功,陛下特赏了我三头西境的嫩羊羔子。”

    水居果真回头:“有何了不起的。”

    “给你一头。”

    “不稀罕。”

    “全给你。”

    水居转过身来,爽朗笑之:“美味在口,别说十七个孩子,最后一个也送你呐。”

    丞相府所遇哀事,鹿鸣行馆也迎来宫中圣意。

    九十九位贵女悉数跪于园中,听着黄门郎传达圣上口谕:“春风料峭,细雨清蒙,诸多贵女远道而来,不习长安水土恐生疾病,望汝等一日两餐,起居有时,养生贵在养性,休憩之余,间以研书学艺,莫要辜负光阴。汝等即入尚林苑,得六师教诲,平心正念,以修懿德。待谷雨临至,择优三位贵女,由帝后亲选正妃。”

    黄门郎甫一话必,众贵女脸色急遽变幻。

    陆玥小声说道:“这是何意?为何要我们去尚林苑?”

    身侧女娘小声咬耳:“听意思是要我们比试一番,先选出三位,再由陛下与魏皇后挑选。适才说的六师难道是六艺之师?

    陆玥闻言抻直了脖子:“什么?还要考校六艺?我是来选妃的不是来念书的。”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此时有一幽幽之声传来:“有何来不及的,族亲们因你抗旨而被砍头,下诏狱的前三日还能等你一等。”说话的是柳文嫣,她早已起了身,欲迎一场口舌之战。

    果然陆玥两脚一跺,也不顾黄门郎与大鸿胪刚走至院外,便怒言:“你家族单薄,若是砍头连半杯茶的功夫都不需等。”

    “陛下才不会如此对待我家,你出此恶言可有将陛下放在眼里!”

    陆玥唇舌反击:“陛下向来厚待臣子,只怕有些人心怀不轨,借陛下厚爱妄想攀附高枝,有所图谋。”

    “比起忧心我有所图谋,你是更害怕陛下选我不选你吧?”

    “自恃清高,我何必与你这种人攀比?柳文嫣,先不说我了,光凭御史大夫之女公孙翎还有太傅之女年婕瑜,无论哪一个都是你这辈子难以超越的。与其咬着我,倒不如多想想你那卑贱出身该如何与她们争斗。”

    “你……”

    “哦,险些忘了,确实还有一人能与你相衬。”陆玥看向远处,萧明月搀扶着陆九莹恰好看了过来,她冷哼一声,“若不是因为她,或许我们今日就入宫了。”

    萧明月眼瞧一众女娘投来诽议的目光,便领着陆九莹回了屋舍。身后依稀传来争吵之声,只是无人敢在圣上近侍跟前多有放肆,黄门郎回头瞧了瞧贵女们未有过多动作,这才出了行馆。

    陆九莹伤势不重,只是皮外被刀刃破了口,流了点血。

    她忧心萧明月一夜未眠,此刻眼底略有青影,眸子中还泛着道道红丝。

    二人短暂歇息时,陆九莹这才说道:“你教玲珑这般与圣上相搏,虽是保了性命,可城中波澜四起,怕只怕有心人会报复。”

    “我也有此担心,故而今早与阿兄碰面时,便叫他将花玲珑送走。”萧明月想起花玲珑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笑了笑,“她的目的达成了,也能了却心结。”

    “她得以遇见你,是其之幸。”

    “自是。”萧明月也不反驳,而又言之,“就如同我遇见阿姊,亦是幸。”

    陆九莹见萧明月如此畅快,不由隐下心中之言。而后萧明月起身收拾行装,她将衣裳妥善叠好,还将屋舍内的器皿皆归置原处。

    末了,她似乎知晓陆九莹适才要说什么,于是背着身轻声回道:“姊姊,眼下见着了霍起,我一定会想法子让你留在长安……”

    “等你有了家,我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