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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欺君

    萧明月看着雪花落在陆九莹的肩上,发怔问道:“阿姊要……去长安?”

    陆九莹微微颔首,她道:“霍氏神勇,举世无双,霍起更是誉有长安第一勇士的美称,若能嫁给他定是欢喜的。渺渺,旁人总说我年岁大了,肆意蹉跎岁月,但我只是想等一个知心人。”

    “你与霍起从未相见,怎知他就是你的知心人?”萧明月分外焦急,“即便霍家神勇那又如何?他们操的是国家事,天子心,难道嫁给他要一道去战场谈风弄月,以诉衷情吗?”

    陆九莹闻言斥责她:“你不可如此侮辱霍氏。”

    其实萧明月并没有这个意思,她晓得温婉儒雅的姊姊不愿过那种刀光剑影的日子,向来只求安稳静好。她唇瓣翕动着,默默道了句:“我错了。”

    “我知晓霍家的使命,就如同你知晓宋言的凌霄之志,既然将来注定要嫁人,何不嫁一个自己倾慕的,即便要为此颠沛流离也是心甘情愿。”陆九莹握着竹柄,手心微微发热,“眼下有机会争取,就无需犹豫。”

    “可那里是长安,很远很远。”

    二人喉间皆似被落了块石头,堵塞无言。楚郡这般大小的土地都有女娘从憉城嫁予他县后,一生未能回乡,若远嫁长安高门,恐永无复见之日。她们以前憧憬着同住一个屋檐,无论风雪,提灯便见。

    萧明月撇开离别的哀愁,清理思绪。

    她觉得此事过于简单,待察觉到不妥之处时突然问道:“长安要的是陆姩进宫,阿姊如何能去?”

    陆九莹不显慌乱,心如明镜,她抬眸说道:“确切来说,圣旨要的是楚郡翁主,我与陆姩皆是,他们并未有所特指。”

    萧明月闻言一脸震惊,根本没有想到她竟然敢这般行事:“如此取巧,可是欺君!”

    确是欺君。

    那日陆九莹问陆灏是否有胆量相抗,陆灏蔑然笑之。他从不畏惧孝帝,更不怕后世唾骂,就算反了这天也绝不手软。

    陆姩是他隐于心口的唯一动容。

    他们都知道陆姩的身份绝不能被泄漏,故而陆九莹的取巧之计恰是能阻拦陆姩进宫。

    陆姩对于此法有些迟疑,可耐不住陆九莹相问:“若入长安暴露罪将之后的身份要如何?累及长明王与镇北侯又要如何?”

    即便陆姩最后严守身份,没有当选七皇子妃,她怕是也回不来了。与其惶惶终日,不如守在楚郡尚有余地。

    陆九莹怎知欺君不是杀头大罪,但有楚郡翁主之诏在先,她还是有把握能寻得生机。

    陆灏得了此法,自然也依言放了萧明月。

    萧明月不知陆姩为罪将之后的真实身份,也不明皇室宗族间的尔虞我诈。她只念着如此投机取巧一不小心就能丢命。

    “那可是主宰天下的皇帝啊!”

    陆九莹说道:“我终是林义王府最后的血脉,若成功嫁给霍起,孝帝不能亦不会杀我,镇北侯府自然也能平安无事。此事一举两得。”

    “可阿姊有没有想过,此番是各州遴选,又如何能确保一定会成为七皇子妃?”

    “不能保证,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萧明月顿时哑然。

    大雪无声旋落,一如她此刻微凉的心境。

    “以往有何事阿姊都会同我打商量,为何要替陆姩去长安这么大的事情竟没有告诉我?”

    “事多繁杂,倒不知如何开口。”

    “一定要去吗?”

    陆九莹心间酸楚:“我意已决。”

    “何时前往长安?”

    “岁首过后,立即动身。”

    那便只剩半月有余。萧明月任凭悲伤涌出心底,于那双清丽的眼眸中化为蒙蒙雾气。她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分离,也对陆九莹的决定深感失望。

    陆九莹看着她的眼角泛泪,却也无法安慰。

    萧明月等着姊姊还能说些什么,可她只是为了告知此事,再无其他。陆九莹也有难以解释的隐晦,这便如同亲手将人推开,不愿交心。

    萧明月就此转身离去,与风雪融为一处。

    陆九莹却站在苍茫的天地之中,寻不到归途。

    宋飞鹰与夜奴在厅中围着炭火叙话,还暖了些许烈酒。宋飞鹰取笑夜奴酒量不如女娘,后者顿感羞耻,一碗下肚险些呛过气去。

    他们瞧着萧明月冒雪回家,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去。宋飞鹰隔着扇门喊了声:“给你的雨簦呢?”

    无人应答。

    夜奴涨红了脸也眺头望着。

    宋飞鹰嗔道:“又不听话。”

    “我去瞧瞧。”夜奴麻溜地起了身,抓走了烤好的地豆子用袖子包着,遂而弯腰拾履,却险些栽了跟头。

    宋飞鹰赶忙扶了一把,操碎了心:“你慢些。”

    夜奴敲门进屋,看到萧明月直着腰背坐在书案旁,望着半合的窗外。

    “呀,忘了给你关窗。”

    夜奴将热乎乎的地豆子放在萧明月的案上,赶忙燃灯合窗,将那落进来的雪水清扫干净。从他忙碌完再坐下,少家主始终未发一言。

    “怎么了?”

    萧明月还盯着紧闭的木窗,直到夜奴剥了个地豆子塞进她的嘴里,方才缓了神色。

    齿间有酥脆浓香之感,她蔫蔫开口:“无事。”

    夜奴还在剥着,跟上问道:“姩翁主家的染炉好吃吗?”

    萧明月嗯了声。

    “有没有说我们家的梅花酒香甜?”

    “嗯。”

    夜奴将烛火挪得近了些,借着酒意上头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酿酒心得,末了他道:“等过了岁首,二家主说征些杂作入府,一道试着学酿酒。适才我们连酒肆的名字都想好啦,少家主猜猜?”

    萧明月抬起指尖在案上碾起了干壳,并未接话。

    夜奴歪着脑袋看她,清澈的眸子眨了眨:“叫日月明,我起的!二家主还夸我书读得少也是好事,头脑简单!”

    他说完自顾笑着,十分欢愉。

    “夜奴,”萧明月出声唤他,忍着心头落寂说道,“我们要开酒肆,师父开心吗?”

    “自是开心。二家主还说这是你的心意,无论如何都要去做,再者你同九娘子那般要好,若她愿意便可搬来与我们同住,今后一道赚些金钱,管你们老来乡野农桑还是游行四海,他都不管啦。”

    宋飞鹰终是抹不,孩子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萧明月知晓师父心意,倒有些难受。

    她看着跃动的火光,一时失神。

    夜奴将胳膊搭于案上,脸贴在臂弯处轻轻吁叹:“少家主,我们熬过今年的悲苦,明年一定是幸福的对不对?这个家有你在真好,我什么都不怕了。”

    他开始有些醉态,坐姿也慵懒,就这般照着烛火半敛着眸,沉沉地呼吸着。半天没有等到少家主的回话,他又轻喃出声:“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萧明月突然顿感无力,缓缓垂下手来,她撑着松软的垫子久久不动。

    萧明月没有想到陆姩会来寻她。

    陆姩也大抵知晓陆九莹前往长安一事会让两姊妹有所隔阂。所谓当局者迷,作为旁观者有必要点醒她。

    “上次你因陈生表婶诉告入狱,确是镇北侯府所为。我阿兄这人心性固执,行事有所偏颇,若不是九莹阿姊从那份诏书中寻出解决之法,我们所有人都怕是艰难险阻。”

    萧明月只怪陆九莹不同自己商量,却忘了她因何故要替陆姩入宫。寻知心人这话对也不对,陆九莹怎会因为一个男子就冒此风险呢。起初她站出来,不正是因为自己身陷牢狱吗?

    陆姩望着萧明月,眼底生了几分凝重。

    她说道:“九莹阿姊心怀大义,她替我入宫除了平复镇北侯府,更有相护天下之心,但这一切若与你相比……渺渺,她只会义无反顾地帮你。”

    萧明月红了眼眶。

    “那日你说愿岁并谢,与友长兮,我想她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