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上下都未曾想到陆九莹会得到继承之权。
这下就算没有凌氏与秦氏的阻挠,金如晦都不答应。
众人涌在厅堂对陆九莹发起质问,她始终神色淡漠不为所动。后来金如晦也急了,袖袍抖动激烈:“九莹,你不过一个逆王之后,负罪之子,有何资格能沾染我金家的事情?老母养你多年却得了个居心叵测的白眼狼,我现在就可以将你赶出府去!”
面对金如晦声色俱厉的指摘,陆九莹想起某一年秦氏与金如晦争吵间,秦氏将火气撒至自身时,金如晦也是这般姿态同秦氏信誓旦旦:“九莹无辜,吾为父养之!”
金如晦算是头个将陆九莹当自家孩子的人。
也许那时他确有此心,但眼下涉及当家主事,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陆九莹此时伸出手来,众人瞧见她的掌中放着一把铜匙。她说:“既是大母要将金府交给我,为报多年养育之恩,我更没有理由推辞。”
一旁凌氏怒极反笑,揉着绢帕拭汗:“谁晓得你是不是偷来的!”
金少君也跟着叫嚣:“你凭什么叫大母?你又不是我金家的人!”
秦氏杵在那冷着脸,也无甚好脾气:“陆九莹,我劝你交出钱库钥匙,你不愿嫁人我们也并没有逼你,君姑尸骨未寒你却在此放肆,当是报恩还是报复?”
陆九莹淡漠地看向凌氏与秦氏二人,先头郭夫子的事她还未说什么,两位叔母倒无所畏惧地扑上来指责。此刻她也有些心冷,说道:“大母急火攻心所为何事?是谁故意挑拨,又是谁锁我屋门,还有那些燃香,当真以为清扫了我便不知了吗?”
一说燃香,凌氏眸光闪烁,秦氏冷哼一声,倒是金如晦还在厚着脸皮,想到身在牢狱的萧明月,赶忙变了话头:“若不然你将钥匙交出,我便上县衙将萧丫头给放了,你看如何?”
陆九莹丝毫不受威胁,她紧握铜匙正正神色:“明月要救,可钥匙恕我不能交出。”
“你……”金如晦气急,竟欲上前想要争抢。
不远处有人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蒋承就站在最外围,并未参与金府家事。
此时秦氏出声喊了朱管家,她说道:“朱管家是老人了,你来说说,陆九莹若是当家主事,难道光凭一把钱库钥匙便能继权了吗?”
朱管家面容也甚是憔悴,多少有些为难:“自是不能的,除了钱库钥匙还得有族中传印。”
秦氏立刻质问陆九莹:“我主中馈之时,向来用的是君姑私印,每次都是当着朱管家的面用印还印,你既然说铜匙是君姑临终时托付给你,那应当会同你说大印在何处吧?”
“对,你说!”
“族中传印,自是在府中。”陆九莹刚说到此处,金家族亲们都赶了过来,一行人气喘吁吁地站稳脚跟,她这才说,“今日族中长辈皆在此,可随九莹去取传印。”
原本金如晦一众是不大信的,待陆九莹来到宗祠,从金少仪牌位底下取出传印时,皆心神恍惚。宗老们大抵心中有数,窃窃私语一番后并不多言。
凌氏还在发怨,指着陆九莹说道:“你若是偷偷瞧见君姑存放传印,我们岂不是被你蒙在鼓里?还有铜匙,进屋偷窃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其实偷窃跟踪此举,以前凌氏还真做过,不仅毫无收获还险些被发现。而像传印这样的要物,除了金老夫人自个儿也没有人知晓。
凌氏说话间,旁侧有个宗老看了她一眼,他们之前在过嗣礼时见过,此刻再相见甚是心烦。宗老哼了声:“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她是外人呀!”
虽说宗老们确实不愿族外人当家主事,但这是金老夫人亲自点的人,死者为大,此时若是动乱也不合时宜。金如晦左拉一个又拉一个,极力游说,而后便有宗老站出斡旋:“九娘子,你终究不是金氏主,我们族内也没有外人当家之说,哪怕就算三房金不染归来,规矩亦是如此。”
陆九莹回道:“我从未想过要承位,更不会独占金府家财,可传印是金老夫人所愿,我只能暂代管事之责。”
随后她看向家中众人,个个眼光毒辣,若后面的话不得信服,欲有将人生吞活剥一般的态势,陆九莹继而又说:“在四十九日孝期满后,金府三房与宗老们可共同商议出继承人,但在此之前,金府的钱库钥匙和传印由我代为保管。”
宗老点点头:“此法可行。”
如此这般,凌氏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她密切的同金如晦和蒋承互看一眼。秦氏只是呆呆地凝视金少仪的牌位,神色哀伤。
有宗老们做证,陆九莹手中的掌印之物便算拿得稳当。
萧明月已经做好欲帮陆九莹撕扯一场的准备,故而从西苑后墙翻了进来。岂料府内安安静静并未传出喧闹之声,只是片刻的功夫,陆九莹便回来了。
萧明月从树旁现身,将陆九莹吓得一颤。
“阿渺?”
萧明月嘘了声,拉着住她进了屋舍。
二人相视而坐,里屋没有人伺候,因着府内陆续有人前来吊唁,阿迢和阿剑都得到东苑做事。萧明月也打算回去整理过后,再郑重前来吊唁。
萧明月将自己脱离县衙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了陆九莹,并将陆姩给的符牌递上。事情众多起源,唯独崔文姬与周交之事,她闭口不言。
只为了陆九莹对文姬阿姊的情感不要破灭。
人与人之间所系情谊,总归是点点滴滴凝聚而成,若一朝破灭,此生都是结。
陆九莹从听到镇北侯府之时便隐约不安,她握着那枚沉重的符牌,神色之中并未表现出半分存疑。对于陆姩的真实身份,她止于唇齿深藏于心。
当年起兵乱政,所行之处尸骨累累,陆姩能于刀下存活,哪怕卷入王室之中,都是不幸中的万幸。
萧明月看陆九莹始终不说话,便以为自己贸然牵扯陆姩让她不高兴了。可陆九莹又怎会诉说实情,并非不信任萧明月,只是攸关性命,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
陆九莹说:“陆姩自幼便是个热心肠,哪怕再卑微的小奴都能得到她的护佑。此番她帮你并不意外。只是,小侯爷此人我并不相熟,不知陆姩与他相处如何?”
“我瞧着兄妹二人感情甚笃,那日小侯爷亲自陪着陆姩到县衙,看他的模样倒真像阿姊你说的,太学儒师都赞其温润和善。我能从陈生案脱身,想必小侯爷也出了力。”
“但愿如此。”陆九莹示意符牌,“阿渺,此物看似通神实则麻烦,便放我这里吧。”
“一切听阿姊的。”
这般说完陆姩的事,萧明月又问道:“阿姊当真要暂代金府管事之责?”
陆九莹点点头,眉目间流露出几分忧色:“原本想用此举让金二叔放了你,却不知你去寻了陆姩。眼下大房与蒋县丞模糊不清,秦氏行事又较为专横,至于金二叔,他不学医理也不懂农桑,从来就不是治家之君。这般来看,继承人只能是少君或者少淑。”
“金少君?她怕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呢。”萧明月直摇头。
陆九莹也叹:“少淑今年才八岁,很多事情都不懂。”
萧明月觉得陆九莹摊上金府这堆琐碎之事,甚是倒霉。她随口说了句:“要是小三郎还在,便好了。”
陆九莹跽坐在软席上微微松了腰身,她回道:“若他还在,只怕更加痛恶自己活在囚笼之中,无人给他勇气,亦还他自由。”
萧明月顿然无话,只得默默瞧着陆九莹。
陆九莹拢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颤抖,她低着头,仿若寒风掠过后遗留的一片金叶。
五日后,金府三房金不染携带家眷回到楚郡憉城。
周氏领着一对双生女金姝、金瑶住进了西苑,屋舍与陆九莹正对门。
陆九莹再次与周氏碰面时,周氏相比前些年和善许多,她特地从长安带了时兴的丝绸锦缎给陆九莹来年春天做新服,另外还将珍藏的赤色琼枝神兽大氅割爱赠予,大氅帽檐的狐狸毛柔软洁白,瞧着十分稀罕。
陆九莹盛情难却,只能收下。
金姝与金瑶今年十七岁,性子恬淡温婉从不吵闹,在西苑中除了跟着周氏出行以外,皆留在屋舍不踏出房门半步。
陆九莹以为周氏此番回来仅仅是恭送金老夫人,却不知还有些其他心思。只不过那些心思显露拙劣,闭着眼都能感受其意。
周氏大概也知晓陆九莹在祠堂上所言,孝期满至便是定下继承人之时,于此十分热络地帮助陆九莹处理家务。凌氏与秦氏都不待见她,三人哪怕多年不见还能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地斗上几嘴。
周氏可谓越激越勇,总是想寻点大房与二房的错处。她就想着,孝期不过月余,止不准三房还有机会能入宗老们的老眼。
陆九莹从未点破什么,只盼着府内平和,却不想某一日,倒真的被周氏寻出事来了。
周氏一双狭长的眼眸透着精光,她反过头来点陆九莹:“姒妇体虚不喜酸辣,九莹你说,她为何日日冒汗,贪吃酸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