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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府外挂着招魂白幡,还点着两盏灯。

    有个小仆拿着扫帚正在清扫门前落叶,瞧着萧明月径直走过来微微愣了下,待看清样貌时才反应过来是谁。萧明月自顾往里走去,小仆急忙拦下:“萧娘子,你不能进去。”

    萧明月从来都是自由出入金府,今日的阻拦莫名其妙,她问:“我为何不能进去?”

    小仆有些为难,挠挠鬓角小声嘟囔着:“我家金夫人不让你进去……”

    萧明月与金府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自是知晓府内情况,她压着几分不耐问道:“金家三房夫人,还有位老夫人,不知你说的是哪个?若是金老夫人不让进,我便不进,但若是旁人说的,我偏进。”她在外行走多年,身上那点温婉柔和的性子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故意话中带着些许戾气,唬一唬未经世面的小仆自然不在话下。

    小仆不敢再去阻拦,哆哆嗦嗦在萧明月背后以掌附唇,还告着小状:“大房,大房说的。”

    萧明月要去的是西苑,金府宅院的建造算不上多繁华,但亭台轩榭、花草灵石皆修得甚好,曲水途径东南西北四院,芙蕖布满水池,虽逢立秋但仍是满目翠绿,株株嫣红盈满露珠,沐浴在晨曦之中显得格外清雅。岸畔修竹隐水,传来飒飒之声,一幅闲淡惬意的好景。

    前往的西苑日头强盛,酷暑最是难熬,好在天气转凉让人得以清爽。

    萧明月知晓,她的阿姊最怕热。

    绕道东苑的时候,有嘈杂声传出。

    萧明月辨出是金老夫人的声音,走近时里面传来声响,随后便听见金老夫人呜咽着喉咙说道:“我不是图那些黄白之物,只是我家少仪分明是为国捐躯,骸骨埋沙血衣归乡,如今未赐葬钱更无半点名声,我怎能不怨?”

    金老夫人拄着紫檀手杖往地上用力掷了两下,顿时悲从中来眼眶绪泪,她抬起衣袖拭了拭,却难以抑制住情绪。

    身旁站着府内的朱管家,他服侍金家几十年,也是看着金少仪长大成人,感情甚是浓厚。

    他自是心中难过,想说小三郎没有功勋又怎会受封,却又不忍伤老夫人的心,思忖片刻婉转说道:“少仪君出关打仗,郡县为此减了我们清河乡三百亩田地的两成赋税,我打听到五原县程家郎君断了腿也只是补贴了八百钱,真要算下来,郡县对咱们金家是有情义的。”

    “可我……”金老夫人锤着胸口,抽泣出声,“这里疼啊,少仪是我金家孙辈唯一的男丁,当初我说雇人代役,他非要自己去,求稳过个两年也就罢了,又私自做主去边郡打仗,我现在真是悔恨莫及,就应当听二房的话把他守在家里,我愧对金家列祖列宗……”

    朱管家哀痛说道:“老夫人莫伤痛了。”

    听到此处,门外的萧明月眉间微蹙,正想着什么身后突然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手中的烤饼没拿稳,一不留神飞出去滚到了地上。

    来人言语尖锐,清着嗓子喊道:“哪来蟊贼!”

    萧明月看着地上滚满泥土的烤饼,舌尖抵了抵齿间,冷下双目。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推自己的人是谁。

    “金少君。”

    萧明月转过身去。

    来人梳着高髻,头顶斜插金玉簪,一身水蓝色襦裙压着月牙白的翘头履,耳铛晶莹透亮润着光,瞧着很是华丽。

    金少君早就看出是萧明月,故意在身后那样推她。与金少君一同前来的还有大房凌氏,这骄纵的母女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金少君下手粗鲁,凌氏也只当没看见,拂了拂头上的金花步摇。

    “萧明月,谁把你放进来的?看门的狗总惦记外面的肉,看我不打他几下板子!”

    “闭嘴。”

    金少君被萧明月出声一呛,顿时冷下脸来。两人幼时便相识,梁子结的比屋顶还厚,金少君落不得下风,讥讽说道:“瞧你,还是这幅不男不女的样子,鬼鬼祟祟潜入我家,哦,不对,你是鬼鬼祟祟想翻西苑去找晦气。”

    “你说谁是晦气?”

    萧明月眼睛一眯,抬手动了动小赤鞭。

    金少君本能地往凌氏身旁一缩,凌氏顿时张开双臂像母鸡般护住幼崽,开口呵斥:“这里不是你宋家,是金府,撒什么野?”

    凌氏惯用长辈的身份压人,萧明月径直解下鞭子,缓缓将遒劲软长的鞭身舒展开来。她面容清雅,五官绝俗,不似旁的女娘羸弱蒲柳、娇婉含羞的,反倒浑身充斥着凛气与乖戾。如此模样看着母女二人,显然也不会给好颜色。

    她说道:“我若是真是撒野,也没人能拦得住。”

    话落间毫不客气地一个鞭子抽打下去,将那凌氏母女吓得肩头打颤,抱在一起齐齐跳了脚。小赤鞭落地发出刺耳的噼啪之声,可鞭子并没有真的打在她们身上,而是落在金少君的脚边。

    这一惊吓将凌氏母女确实唬住了,只觉得心尖狂跳不止,手心都变得湿漉漉的。

    廊下的动静惊扰了金老夫人,她颤颤巍巍刚走出来,就见金少君率先扑过去告状:“大母!陆九莹的这个刁仆想用鞭子抽我!以后不准她进我们家!”

    陆九莹,便是萧明月义结金兰的阿姊。

    “好了好了。”金老夫人很是疲惫,眼角还挂着泪渍,她叹口气说道,“家中哀事,还要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凌氏眼尖地上前扯了把金少君,顺手搀扶住金老夫人,笑得甚是谄媚:“君姑,少君心头惦记着您,忧心您没胃口,天不亮就起来熬好了鲫白羹,这不过来给您请安了。”说着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娣妇那里我已经送了过去。”

    萧明月站在一旁挽着鞭子,虽神色如常,但心中生出嘲讽之意。

    大房凌氏向来刻薄,与二房秦氏明争暗斗多年,龃龉颇深,奈何后者生出个“好”字,牢牢把持府内中馈,而凌氏只有金少君一个独女。

    金少君还敢对萧明月吹鼻子瞪眼的,却被其微微一抬手吓得再次缩了脖子。金老夫人转向萧明月,温和说道:“你是来找九莹的吧,她不在府内。”

    “不在府内是何意?”

    萧明月正疑惑,金少君抢过话头略显得意说道:“陆九莹犯了错,被罚在清河乡草堂看守田园。”

    此话一出,萧明月也不端着了,冷着一双目很是不悦。

    她问道:“我阿姊犯了何事?”

    金少君和凌氏却都不说话,金老夫人也是愁眉苦脸的,只能是站在一旁的朱管家坦言告知:“半月前,少仪君讣文送到家的时候,二房伤心欲绝,九娘子打碎了秦夫人的玉镯,那是少仪君买给秦夫人的寿辰礼。”

    萧明月怎会相信片面之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陆九莹的心性。她直言说道:“我阿姊行事向来谨慎,先不说她为何打碎玉镯,你们就因为这点小事便将她送到草堂,是否有失分寸?”

    金少君立即接下话头:“你俩是义结金兰的好姊妹,当然为她说话。我二叔母失去阿兄本就痛不欲生,这般伤心的时候九莹还故意打碎玉镯,不就是记恨当初二叔母阻拦他们的亲事么。”

    “你胡说什么?”

    “我怎的胡说了?阿兄不就是因为没能和九莹在一块,才心灰意冷地去服兵役,现在我阿兄死了,她倒是还有气呢?罚她去清河乡看守田园已经是格外开恩,若是送了县衙,可得治她个不守妇道的罪过。”

    萧明月欲势上前,鞭子指向金少君,眸光凌厉:“你再敢编排半句。”

    眼看两人近身要纠缠,凌氏和朱管家赶忙伸手拉扯。

    凌氏推搡着萧明月,煞是气急:“你这小娘子,粗鄙不堪!我看缺少家长管教!”

    萧明月怼的也是风风火火,她隔着人群一把揪过金少君的衣领:“您都教不好自家孩子,还得让我这个旁人来教,今日若是不给她点教训,守不住妇道给你们大房丢脸,婶婶岂不是白生了?”

    “你……”凌氏苦着脸只能向金老夫人求助。

    金老夫人本就心中躁郁,经过面前一闹顿时眼冒星子脚跟发软,若不是朱管家及时搀扶免不了磕磕碰碰。这边凌氏故意喊着:“君姑,是不是刚才碰着了?碰哪了?”

    萧明月只能松手,但看着哆嗦的金少君难以出气,就在其松开衣领的须臾间她突然摘取了金少君的耳铛,速度之快让对方无法反应。

    “这对琉璃耳铛分明是我送给阿姊的,既然你想要,”萧明月眸子漆黑,如那深潭一般难以捉摸,她索性将耳铛一把扔进池水中,扬眉看着金少君,“偏不给你。”

    金少君摸着刺痛的耳垂还有些愣怔。

    随后萧明月恭敬地向金老夫人行了礼,这才堪堪说道:“我与九莹阿姊义结金兰,她尊称您一声大母,我便也敬您爱您,只是有句话我想提醒老夫人,你们都别忘了,我阿姊姓陆,不姓金,她可是与当今圣上同宗,是你们当初跪地求来金府的。”

    提到圣上,众人脸色微讪。

    “入金府这些年,我阿姊从未说过你们半分不是,但你们趁我不在家就这般随意欺负她,我萧明月今日把话放这,若我九莹阿姊在乡下有半分闪失,这府内的任何人都别想好过。”萧明月将话说完,毫不客气地撞开挡路的金少君。

    金老夫人昏昏沉沉的,捶着胸口唉声叹气。

    那凌氏张着嘴也是半天才气出一句:“缺少家长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