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廷大婚,整个京城都被围得铁桶一般,恐怕比皇帝大婚还要严密,根本无法逃走。
见守城士兵迟疑,沈栖烟脸色转冷,厉声道:“这通行令乃是王妃亲自向摄政王求来的,你们连这都不信,不如我现在就回去,回禀摄政王。”
言罢,片刻都没有停留,转身就气呼呼地走。
兵士大惊,谁不知道若是落在摄政王手里,自己犯下的小小过错都会被全部查出,然后用最严厉的刑罚处置?
他们连忙把沈栖烟请回来:“不敢不敢,还请出城去吧。”
城门缓缓打开了一条小缝。
沈栖烟策马而出,在清冷的月色疾奔。
谁都不会想到,原本应该在婚房之中的摄政王妃,竟会冒险,亲自从城门逃出!
那日她替皇帝诊脉时,确实没有动手脚,但皇帝体内的蛊尸香,却有相克的药物,名唤荔落草。
这种小草,在盛景廷的库房之中有,寻常人吃过之后并不会有任何反应,可若是用蛊尸香的人接触,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这,就是她给皇帝的致命一击。
算算时间,此刻怕是已经毒发了吧。
她仍背着自己的小药箱,紧紧护住父母的牌位,忍不住频频回头。
直到,数十支信号弹在半空之中炸响,成为绚烂的烟花。
她这才露出微笑。
害死皇帝之事,她不愿牵连秦家,也不愿牵连任何相识之人。
因此,必须逃出城,然后给自己选个惨烈的死法。
如此,便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但盛景廷追来的速度,远远比她想象的要快。
“沈栖烟!”一身红衣的男人策马追来,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眸中怒意难平,“你为何逃婚!”
“因为我反悔了,不想嫁给你。”沈栖烟淡淡道。
盛景廷怒极反笑:“好,好,是谋害皇帝不知该如何面对本王,
还是不想嫁?”
质问声尚未落地,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身着白衣的少女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底下就是湍急的河流。
此处名为一线天,乃是守卫京城的重要关隘。
却也是夺人性命之处!掉落之人无不粉身碎骨!
而沈栖烟的神情,让他毫不怀疑,只要再上前一步,她便会立刻跳下去。
“谋害皇帝确实是我做的,我不想让杀人凶手活着。”沈栖烟淡淡道,“不论如何,我的父母,都因他而死。”
“我不愿让你为难,也不想再嫁给你了,盛景廷,等我死后——”
死这个字才出口,盛景廷面色倏变,向来冷傲自矜的男人,眼底竟带了几分惶恐:“沈栖烟,你若是敢死,我必将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生前接触过的人,通通施以刑罚,让他们不得好死。”
沈栖烟却只是笑了笑,嘴唇微动,那口型是:你不会的。
她太了解盛景廷了,藏在这个人暴戾冷血外表之下的,是对亲爱之人无底线的纵容和柔软。
他武功高强,但最喜的却是书画。
这样的人,不会因为她而牵连无辜。
心迟钝地痛了起来。
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会被夹在她与亲人之间,左右为难。
“沈栖烟!”盛景廷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重,眼底一片猩红,“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你依然能如此决绝。”
而他,明知是她杀了皇帝,却泥足深陷!
思及至此,他也学着她的模样笑了起来,只是这笑里满是嘲讽:“原来你从未爱过本王,我在你眼中,只不过是被你玩弄于掌心的蝼蚁,对吗?”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从父母去世后,便只想着跟他们团聚,所以对世间的所有事情都毫不留恋,毫不投注感情,为了达成目的,必要时刻统统可以舍弃……哪
怕……”
他惨笑出声:“哪怕,此刻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沈栖烟隐下眼底泪意:“我承认,当初确实是为了利用你而接近你,后来,有了你的爱惜,有了外祖父,日子,忽然又变得有滋有味,有情且暖,可是景廷……”
她顿了顿,含泪开口:“我如今才明白,世间事并非有情,便可以化解万难,此生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利用也好,毁约也罢,今生我不后悔遇见你,来世,我们不要再见了。”
言罢,纵身一跃。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沈栖烟!”
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纷落。
可下一刻,却被熟悉的怀抱拥住。
男人的嗓音里带着隐隐的恨意:“休想逃。”
盛景廷,居然跟着她跳了下来!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疯了?!你不怕死吗?”
盛景廷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两人同时跌进水里。
巨大的冲击让沈栖烟五脏欲裂,但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因此而死去。
水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她紧紧护在其中。
这是……
“武学大宗师才能凝成的内力屏障?”
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失声道。
男人闷哼一声,血丝从唇边溢出,望向她的眼神痛苦之中带着不满:“想死?没这么容易。”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的意志涣散,带着摄人的寒意,咬牙问:“沈栖烟,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夫君?”
“这个答案还重要吗?”沈栖烟素来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何况如今心如槁木,早就存了死志,冷淡道,“摄政王何必执念于小情小爱,你我都有更在乎的东西,多谢你相救,但不好意思,你挡着我的黄泉路了!”
但她终究还是没能够死成功。
因为半死不活的盛景廷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腕,说了句,皇帝没死。
这句话,成功让她拖到了玄影带士兵前来。
得知事情原委之后,萧萱恒大骂盛景廷愚蠢,又骂要挟盛景廷手刃至亲实在狠毒。
沈栖烟不言不语,淡然置之。
仇敌已死,在世的羁绊均已解除,她已无牵挂。
沉玉没有参与她的复仇计划,但得知她活着回来之后,还是来看了她一眼。
他沉默了许久,道:“你已经尽力了,我瞧摄政王对你还有情,你的养父母如果知道此事,应该也会不会怪他,更不会怪你不与他们相聚,不如……”
沈栖烟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沉玉有些错愕:“那,要不要我与摄政王说说,重新办婚事。”
沈栖烟摇头道:“非成败转头空,恩恩怨怨不停休,你们不是要我宽恕吗,我宽恕这世间的一切不公,也宽恕了所有尘缘纠葛。”
迎着尘玉愕然的目光,她道:“你带我出家吧。”
在佛寺的日子也并不太平。
盛景廷一直想方设法接近她,沈栖烟本想佛寺中施针救人,为父母积功德。
可他宁愿被人抬着担架,也要来堵她。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还怀孕了。
“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尘玉放下把脉的手,愁眉不展。
沈栖烟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打了吧。”
盛景廷见不到她,愈发疯了。
特别是偶然发现尘玉出入她的僧房,更是吃醋得几乎发疯,待伤势好了之后,便把她掳回府中。
他几乎如野兽般吻着她,沈栖烟扇了他一巴掌,眼神依旧如同霜雪:“听闻圣上被毒傻了,不能够打理朝政,堆积的折子如山,摄政王若是有空就去救难民,不必管我。”
盛景廷最恨她这样:“烟烟,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情!”
沈栖烟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他捏住了下颌,亲手灌下蛊虫。
他嗓音放软了些:“烟烟,此
刻感觉如何?”
“毫无感觉。”沈栖烟的眼神略带疑惑,“王爷给我喝的是白水吗?”
盛景廷大笑起来,笑自己的愚蠢。
此乃两心蛊,能够促发情人之间的爱意,若是两人真心相爱,蛊虫便会躁动不堪。
可他的心如今如同擂鼓,她却无动于衷。
最残忍的答案,昭然若揭。
“摄政王,府外头群臣上谏,说是,说是……要拥护您登基。”
玄影听见里头渗人的笑声,硬着头皮敲门。
沈栖烟有些恍惚。
弑君之事,盛景廷替她遮掩了过去,知情的人全部处死。
原以为这样暴虐的举动,会引得各地暴动,要清君侧,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商量了这么些时日,竟是决定臣服。
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地勾起笑意,真心为他祝贺:“你会是个好皇帝的。”
“可我不想要江山,我只想要你。”盛景廷闭了闭眼,恨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毫无底线,更恨她的漠然无情。
情蛊一动不动,沈栖烟抚了抚心口,却是念了声佛号。
她无需多言,他已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嘲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宽恕,可分明从未原谅我,你恨我没有选择你,恨我逼你宽恕皇帝,若是没有动情,大约不会有失望,可一旦动情,待在我身边便是折磨,所以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从我的身边逃开。”
“你甚至逼着我登基,让我忙于江山,不能耽于你的身上。”
“但烟烟,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我登基为帝,也可以将你囚于后宫之中,不管你是不是尼姑。”
沈栖烟默然道:“那便是我的死期。”
盛景廷吻她的额头,眼角有热泪涌出:“我放了你,烟烟,你不必死了,也不必做尼姑。”
“你出府吧,府外,有外祖父在等着你去南疆。”
这一走,他居庙堂,她住南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