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儿姐妹,正拉着沈曼曼在金花房里聊天。
小燕也在那里,几个丫头一边帮着小燕做绣活,一边聊天。
此时银花挑帘而入:“大姐。”
沈曼曼笑道:“咦,银花,好久不见你啦!”
银花腼腆地笑了笑,自从她没去上学后,这是她第一次再见沈曼曼。
以前还是亲密的同窗,才短短一个月不见,却有种陌生的小尴尬。
沈曼曼道:“银花怎么好像黑了?”
银花坐到金花身边:“这几天秋老虎晒得厉害……又有些忙。”
沈曼曼笑道:“其实不管是念书,还是干活,只要开心就好啦。”
银花笑着点了点头。
“噢,上回我不是给了你一个手串,你收到没有?”
“手串?”
金花惊呼一声:“哎呀,我忘了。”
上次沈曼曼把两串手串给了金花,让她带回来的。
可回到家,金花就忙着铺子的事,忙忘了。
金花说完,连忙到妆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两个珍珠手串来:“这是银花的,这是小燕的。”
小燕接过,立刻戴到手上:“好看,谢谢曼曼。”
“谢谢曼姐姐。”银花同样戴到手上,可荧白的珍珠手串戴在她微黑的手腕上,显得有些突兀。
沈曼曼笑眯眯的:“后天是不是绣铺就要开张了?到时我也去卖东西,我还没卖过东西呢!”
叶锦儿:“曼姐姐当客人就好了,带动消费。”
几个丫头一会聊绣铺的事儿,一会聊平时上课的事儿,好不热闹。
银花却有些插不上话,局促不安地坐在一旁,努力地维持着微笑。
此时桂香走进来:“小姐,叶娘子那边喊吃饭喽。”
叶锦儿跳长罗汉床:“太好了,我早就饿了。”
姐妹几人嘻嘻哈哈地一起出去。
银花松了口气,金花连忙上前拉她:“走吧!”
银花点头。
姐妹俩走在最后面,金花叹道:“银花,你放开点,别总是胡思乱想的。”
银花笑了笑:“我会的。”
话是这样说,但她性格如此,她又如何放开和改变?
很快,便来到了叶采苹家。
叶锦儿几个回来后撸了撸狗,手脏了,又跑到厨房洗手去了。
银花蔫蔫地站在东厢走廊下。
叶采苹刚从房里出来,就看到银花了,走过去:“银花,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小、小姑。”银花垂下头,“没什么,我在等金花和锦儿他们。他们。”
叶采苹道:“那你为啥不去?”
“嗯……我没摸狗,就不去了。”
叶采苹瞅着她:“怎么,不合群?”
银花一怔,难受地垂下头:“我回头会好好改,以后会放开些的。”
叶采苹摇头:“没什么好改的。你性格内向,喜欢安静,那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儿。要是跟锦儿几个待在一起,你觉得不舒服了,那就离开,没必要委屈自己陪笑脸。”
“既然内向无法变成外向,既然喜欢安静,不喜欢热闹,那就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活泼有活泼的好,文静有文静的好。”
“只记住一点,千万别委屈自己。”
银花微微一怔,似懂非懂点头。
此时锦儿几个也回来了,叶欢儿笑道:“娘,咱们去坐席。”
叶采苹笑道:“行,你们几个丫头坐一块。”
……
叶采苹带着几个丫头一块出了大门。
叶采苹、叶老太、杜氏、里正老伴、叶二婶等八个妇人坐了一桌。
叶锦儿六个姑娘坐了一桌,再加上胡秀秀就够了。
此时,却见一个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的妇人,带着个十七八岁的清丽少女走过来。
妇人笑道:“锦儿,婶子和你红莺姐能坐这里不?”
叶锦儿笑着点头:“荣婶子你们坐。”
荣婶子的相公叫叶荣,是叶里正的亲侄子。
以前跟叶轩一起去考童生的叶屡就是叶荣的儿子。
叶荣是个老童生,早就不科考了,在一家首饰铺子当账房,而荣婶子是那家首饰铺子的掌柜。
以前叶采苹没回来之前,他们家是村里最富有最体面的人家。
当然,现在也算体面的。
荣婶子笑道:“那我们就坐这了。”
荣婶子拉着女儿叶红莺坐下。
胡秀秀正准备坐这边的,一看人满了,只得挤到叶采苹和叶老太一桌。
沈知晏兄弟、秦知府、何知县和朱司农等都坐到了外厅。
叶采苹和叶锦儿的席是摆在内院里。
随着鞭炮声响起,便正式开席。
八荤两素,烤全鸡、八宝鸭、酱肘子……还有一些村民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一问,才知那道菜是传说中的佛跳墙,里面有鲍鱼!
村民们一听,好些都抢着吃。
抢不着的小孩在那嗷嗷哭,热闹得很。
叶锦儿姐妹和金花都是见过世面的,吃得又斯文又好看,沈曼曼就更别说了,都不兴吃肉菜的。
荣婶子笑着说:“听说锦儿和欢儿都在沈小姐家念书对不对?”
叶锦儿点头:“嗯。”
荣婶子看着沈曼曼:“沈小姐家真了不起,竟然办女学呢。”
沈曼曼不想解释太多,只点头:“是呐。”
荣婶子见沈曼曼好说话,越加欢喜了:“那啥,我家红莺也想去上课,沈小姐你说行不行?”
说着轻轻推了身旁的叶红莺一把。
叶红莺正啃着鲍鱼,她已经很克制了,可还是吃完一小块又吃一小块。整盅佛跳墙被她吃了一大半。
这会被推了一下,忙咕噜一声,把鲍鱼吞下去。
叶红莺用帕子擦了擦嘴,一脸期盼地看着沈曼曼。
沈曼曼有些排斥:“这事……我不能作主,得问过我爹爹。”
说到沈知晏,荣婶子更热切了:“对对,回头请沈小姐你引荐。”
沈曼曼:我并不想引荐。
可想到这是叶锦儿家的亲戚,也不好得罪她。
荣婶子看着沈曼曼笑道:“听说沈小姐的大伯是个尚书,真厉害。家里是京城的吧?”
沈曼曼:“……”
“好好的,怎从京城搬到这边来?我都见好几次你到咱们村溜达了,也见过两回沈先生。”
沈曼曼:“……”
“今天你大伯也来了对不对?真是给咱们村子面子。”
沈曼曼:“……”
“你们父女都来了,怎么不见你娘?”
沈曼曼快炸了,她讨厌别人问东问西!
更讨厌别人说她生母!
要不是给叶采苹面子,她都想掀桌了。
叶锦儿沉着脸道:“荣婶子,大家都吃着饭呢,就别聊天了。”
不远处的叶采苹也注意到这边了,她冷冷地站起来:“曼曼,过来跟婶子一桌。”
沈曼曼气闷极了,听到叶采苹的话,心情才回转了些,端起自己的筷子和碗,来到叶采苹那桌。
里正老伴道:“我到那边吧!”
说着端了饭碗到叶锦儿一桌,瞪了荣婶子一眼:“好饭好菜的,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荣婶子尴尬极了,讪讪一笑。
叶采苹给沈曼曼夹了一筷子肉片炒鲜笋:“快吃吧。”
沈曼曼嘟了嘟小嘴:“谢谢婶子。”
可一边吃还一边嘀咕:“我最讨厌别人说她了。”
杜氏等都知道沈曼曼口中的“她”是曼曼生母。
他们都知道曼曼娘都跟沈先生和离了。
也不知那曼曼娘有啥毛病,沈先生这么好的人,都舍得离开。
叶老太同情之余又有些庆幸,要是曼曼娘不跑,她女儿也没机会。
酒席快吃完时,山子突然走到叶采苹身边,低声道:“叶娘子。”
叶采苹放下筷子:“怎么了?”
山子却塞了个纸条给叶采苹:“喏。”
“嗯?”叶采苹不解,暗地里打开纸条,只见上面竟然画了一条小鱼,还打了两个问号。
叶采苹怔了怔,唇角微勾。
山子连忙从袖里拿出支碳笔来。
叶采苹接过,在上面打了个勾,便还给山子了。
叶老太正跟杜氏聊着天,回头道:“怎么了?”
叶采苹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没什么。”
宴席结束,叶采苹把所有重要宾客都送走,这才坐着马车出门。
……
大树镇,河边。
竹影婆娑,沈知晏老神在在地坐在老位置垂钓,清雅的脸淡定从容,可每隔一阵,他就让鱼线挪一挪窝。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叶采苹拿着钓具姗姗来迟。
叶采苹坐到他身旁,开始上饵:“怎么突然叫我来钓鱼?”
沈知晏看了她一眼:“就是突然想跟你钓鱼。刚刚吃饭时,谢谢你。”
“曼曼的事?哦,说起来,该是我跟你道歉,竟然让曼曼被冒犯了。”说着,把鱼竿甩出去。
沈知晏看着并排在一起的鱼竿:“你倒是对曼曼的生母一点也不好奇。”
叶采苹回头笑道:“以前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有点兴趣。”
沈知晏道:“那我告诉你。”
叶采苹默了默:“你就这样……硬来吗?”
沈知晏干咳一声:“……不然呢?”
叶采苹也有些尴尬:“哦,那你说。”
沈知晏语气平淡道:“我家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到一些。”
叶采苹点头。
沈知晏继续道:
“我出生自定国侯府,是京城有名的将门世家。母亲是以郡主之尊下嫁进门的。兄长自小跟随父辈驰骋沙场。长姐十五岁入主中宫为后。”
叶采苹怔道:“呀,你家是将门世家?你怎么不当个小将军?”
沈知晏无奈道:“小时候也想着的,但家里名将太多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父亲便让我念书。”
“五六年前,我兄长也把兵权交了上去,这才当起文官来的。”
叶采苹明白了,沈家怕皇帝忌惮,所以让沈知晏走文路。
叶采苹道:“幸好你书念得好。”
沈知晏沉默了一会,才说:“其实还不如念不好,毕竟再好,也注定不能在朝堂上施展拳脚。”
叶采苹一怔,瞬间明白了。
当时的沈家,正是大权在握之时,兄长兵权在手,长姐为后,这权势在京城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要是沈知晏再入朝为官,兄弟俩一文一武,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如此,沈家只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为了减少皇帝的猜忌,沈知晏注定不能入朝为官的。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年纪轻轻的少年状元,正是壮志凌云的时候,谁不想干一番事业出来。
可为了家族,却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抱负,退而求其次,入国子监当教谕。
沈知晏说:“现在看来,那步棋是走对了。”
“十八岁那年,我在母亲的安排下成了亲,一年后曼曼出生。”
“曼曼娘出身名门望族,还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与我门当户对。婚后感情还行,后来久了,发现聊不来。她喜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叶采苹愣住了:“那不正好,你们一个是才子,一个是才女,很配呀,怎就聊不来了。”
沈知晏皱着眉:“才,这东西分很多种。她是那种风花雪月的,我虽然也懂,但我不喜欢,我喜欢做学问。”
叶采苹懂了。
做学问,其实也是论时世,论朝政,但却是教给自己学生的。
是务实派,他前妻是浪漫幻想派。
“就因为这,你们和离?”
“想什么,怎么可能。”沈知晏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看着她。
“夫妻之间,和顺是缘份,不和顺也没有办法,相敬如宾也不是什么难事。聊不来,那就少说话少见面,反正家里院子多。”
叶采苹道:“那为什么和离?”
她其实猜到一点,上次给沈知晏量家具时,沈知晏简略地跟王栓头父子说过。她都听着呢。
沈知晏道:“我长姐有两个儿子,长子一出生就封为太子,可惜在六年前,太子不幸病逝。次子是我长姐过了而立之年,冒死生下来的。”
“因为太子病逝,次子又刚出生,长姐和我们沈家的处境越发艰难险峻。”
“就在此时,三皇子突然中毒。所有证据都指向长姐和我们沈家。”
“先皇勃然大怒,虽然还没定罪,却让重兵把我们沈家重重围困。”
“我的妻子林雅仙,嗯,她叫林雅仙。却在此刻要跟我和离,跟我们沈家撇清关系。”
说着,沈知晏顿了顿:“她要求生,我不怪她。但曼曼……是我最珍视之人。我跟她说,和离可以,但她必须把曼曼带走,给曼曼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