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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高高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非常奇怪。

    有人说她孤僻,有人说她太过自以为是,也有人说她是一个得不到糖的小孩,索性将糖罐给扔碎,但是在所有人眼里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都认为她愚蠢。

    在学校,涂高高都是一个太格格不入的人。无论是她的缺心眼,还是对周围人排斥自己的不以为然,她一点都没有掩饰,这样反倒激起了周围人对她的敌意。

    要说为什么讨厌涂高高,最开始的原因已经没有人记得。只是随着流言越传越广,传出了很多关于她风言风语,渐渐地涂高高在学校里就成了最不受欢迎的那一类人。

    学生是一个带些天真的群体,他们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只要一个谣言,一句话,对方一个让你看着不顺眼的举动即可。

    而涂高高,就成了这样的众矢之的,或者说成了校园生活的牺牲品——每个学校都必须要有一个风云人物,同样,也总得有一个被众人踩在脚下的垫脚石。她就是这块垫脚石。

    同班人的无视,教师的漠视,陌生人的冷漠,涂高高都已经习以为然了,甚至在心里,她将这些人的举动全部当做可笑的笑话看待,有时候也会拿来自娱自乐一番。

    然而有这样一个人,涂高高却无法忽视,也总是忍不住去注意到。

    那是一次体育课上,她被同组的女生“不小心”用球砸到脸上,听着对方阴阳怪气的致歉声,涂高高冲对方一呲牙,伸手擦去脸上的灰,完全不顾周围人难看的神色,径自走开了,将那虚伪的道歉也抛之脑后。

    就在她一个人站在角落的水池旁清洗脸上的擦伤时,却感觉到背后有人走了过来。

    “你不该那样无视他们。”

    涂高高抬起头,看到站在附近的一个男生,他叫什么名字她一时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很是眼熟,应该是同班的学生。涂高高没有理会他,这个男生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他们那样对你,其实你只需要稍微示弱一下,那些人目的达到了,就不会再变本加厉……”

    “凭什么?”

    涂高高用力地关紧水龙头,吱呀一声,最后一滴水从里面流出。

    “我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去讨好他们?他们满不满意关我什么事?”

    那男生一愣。

    “但是你这样,不辛苦吗?”

    “辛苦啊。”涂高高理所当然地回:“我又不是孤独症患者,当然也不是生来就喜欢一个人的,但是你要叫我去讨好他们,我做不到。”

    男生皱起好看的眉,“什么叫讨好,这是同学间的友好相处。”

    “友好相处?”涂高高看着他,她想起这男生是谁了。学校的优秀学生,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最难得的是他在学生中的口碑也很好,真可谓是八面玲珑。

    “像你那样无论和谁说话,都是笑脸相迎,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都先顾忌别人的面子,连自己的心意都顾不了,不累吗?对厌的人不敢表现出讨厌,对喜欢的人不敢表现出喜欢,这样有什么意思?”涂高高擦干净脸,感受着脸上擦伤被水淋湿的刺激与痛感,觉得颇有几分快意。

    “过这种生活,到最后恐怕你连自己会不会痛都不知道了。”

    那次简短的交谈就这样不欢而散,之后,涂高高也没什么和那男生继续交流的机会,因为他们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可是涂高高偶尔,会去注意到那个人。这样一来,渐渐地她发现了平常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在班上的人排挤她的时候,那个男生从来不会参与;当别人讨论及她的流言蜚语时,他也显露出没兴趣的样子。偶尔,两个人的视线会对撞上,涂高高朝对方裂开嘴,露出一个略带挑衅意味的笑容。而他,只能无奈地撇过头去,涂高高每每都看得大乐。

    她察觉出这个男生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这个人不会把她当做祸水,不会听信别人的话对她产生误解,甚至有时候涂高高想,也许他们可以做朋友。

    然而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兴起,就被人无情地打碎了。涂高高被班上的女生堵住了,这本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是那天的气氛却有点不一样。

    “涂高高?”为首的一个女生看和她,那目光就像在俯视一只蠕虫。“你最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不清楚自己的分量?”

    “有吗?”涂高高不以为意地笑,“我不觉得啊。”

    “就知道嘴贱。”对方冷冷一笑,几个女生把她围在教室中间,不留空隙。

    “我们不管你在外面是怎么勾搭男人,但是这里是学校,麻烦把你的骚劲收敛点,不要随便出来勾引人!”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骚劲,要不你示范一下?”涂高高对着对方笑,道:“你一定学的很像。”

    “你——!”

    在涂高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耳光迎面打上来。女生们疯狂地扭打在一起,涂高高也不甘示弱地回击,脚踹,拳殴,几个人扭在一块,拉头发扯衣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教室门却在这时被推了开,一个人突然走了进来,所有女生都顿住,那个闯进来的人也显然有些错愕。

    “你们……在干什么?”说到最后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涂高高的眼睛看到是这个男生,眼睛一瞬间亮了一亮,她想这个人,也许他是愿意帮自己一把的。

    看到被女生围在中间的涂高高,那男生明显也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该如何行动。

    “你不要来多管闲事。”为首的女生喊着他的名字,阻止道:“为什么你老是要袒护她,难道你真的喜欢上她了?”

    两人都是一顿,显然被某个词给镇住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爸爸是个残废,她妈妈是下贱的□,她这样的人,你也敢喜欢!”

    “这么多人,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要喜欢涂高高,为什么是她?!”

    “你看上她哪一点了?难道你也是和她一样,其实心底都在瞧不起我们……”

    女生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似乎都有点歇斯底里了。涂高高却是冷静下来了,她看着那女生,突然明白了她为何会来找自己的茬,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家伙,不是吗?

    不过她现在不管这点,她看着那个男生,想要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她想,哪怕他说不喜欢,她也觉得没什么,只是想听到一个答案。然而过了很久,那男生的手渐渐地垂到身侧。他看着她们,只是说了一句话。

    “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说完,这个人就离开了教室,没有再看涂高高一眼,就像是在避讳着什么。

    那一秒,涂高高听到了心中某样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天,也许是受到男生离开时留下的一句无聊的影响,女生们没有再为难她,从那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来找她麻烦的人也变少了。但是涂高高却没有觉得松了口气,她甚至觉得有些堵得慌。因为那个男生不再看她一眼,不再和她有交流,有好几次涂高高欲言又止,却被对方躲开了。

    这时候她才明白,这个她认为可以成为朋友的人,虽然他没有厌恶过她,没有和别人一起欺负过她,但是他也没有帮她说过一句好话,没有为她辩解过一句,甚至也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和她有过交流。

    他没有和别人一起厌恶她,但是也没有接受她。她以为能成为朋友的人,却只不过是一个躲在人群中,明明清醒却假装糊涂的胆小鬼。

    从那以后,涂高高在学校里成了隐形人,没有人欺负她,所有人都当她不存在。但是,原本坚强得无视周围人的欺负,乐天派的涂高高,渐渐地却像变了一个人,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少说话。她似乎没有朋友,也不会有朋友,除了……

    啪嗒,石子掉落在地。

    “喂,赫野!”

    时光辗转,涂高高从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捡起从手中脱落的小小石子。站在她身后的,是某个认识了已经有月余的朋友。

    “其实我刚才说有个喜欢我的男生是骗你的,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我知道他肯定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

    “明明和我一样能看出别人的虚情假意,却还陪他们演戏。害怕脱离群体,不是胆小鬼是什么?”涂高高扔着手中的石子,看着那血一样的纹路。“其实后来我找他,不是想追问他什么,只是想告诉他一件事……”

    女孩把石子紧紧握在手心,眼中流露微黯的神采。

    爸爸虽然受了伤,但是他每天都不放弃地做复建想要再站起来。妈妈也不是□,她在夜总会上班,却是辛辛苦苦地工作来养活家里。

    她只是想跟他说清这件事。

    我不是异类,也不是异端,我的家人没有那么不堪。她只是想澄清一个事实,却被人避之不及,连个机会都不给。

    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在这么说她吗?因为她是别人口里的坏女孩吗?因为和她扯上关系,就会被打上不良的标签吗?

    涂高高心底萌芽的一丝希冀悄然破碎,她突然看清了这个世界。它还是和以前一样,用肤浅的眼光来看事物,用简单的外表去区分好坏,却根本不去管在原因之下在外表之下,还潜藏着什么。

    一个□,也许她是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她也有所爱的人。

    一个乞丐,或许他也有过成功,也曾经有过风光。

    一个失败者,没有人看见他追逐梦想的心,却只看到了他的潦倒。

    他们嘲笑她的堕落,嘲笑他的不堪,嘲笑他的贫穷,如此理所当然。

    这个世界,简单,粗暴,残忍,扼杀了多少挣扎着想要从黑暗中逃出的人。

    “为什么这样呢?”涂高高自言自语。

    赫野看着陷入沉思中的涂高高,看着这个原本还很活泼有朝气的女孩,渐渐地走向某个深渊。他见证着这个女孩逐渐被这个冥顽的社会□的整个过程,此刻,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像是在等待果实丰收的农人。

    “因为就是这样啊。”赫野回答:“看清背后的真相会让人们开始害怕,开始怀疑。但是简单地去评价表面的好坏,却是再轻松不过。”

    失败的人失败,是因为他野心大,因为他没用。

    堕落的人堕落,是因为他没有自制力,太过软弱。

    就像自杀的人一样,人们会去谴责他们的逃避,谴责他们的放弃,嘲笑他们的不坚持,却没有人去认真想想——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去自杀?——是什么?是什么把他逼迫到不得不放弃生命?

    造成这一切的凶手,究竟是谁?

    “也许仔细思考后,他们会发现——”赫野微微一笑,“其实每个人都是凶手。”

    给失败者嘲笑的人是凶手,踩着他们上位的人是凶手,冷漠无视的人是凶手,看热闹的人是凶手,活得开心不了解他们痛苦的人是凶手,故作轻松地想着如果是我,就一定不会怎样怎样的人,也是凶手。

    他们就像是站在自杀者楼下的看客,磕着瓜子聊着天,每个举动,每一句话,都在不断煽动着屋顶的人。

    跳下来吧,跳下来吧,跳下来!

    嘭——!

    于是最终,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的轻松,就是死亡。

    那些看客收拾瓜子,拎起椅子,闲聊着离开。或许还会说——我就知道他会自杀,没用的胆小鬼。然后拍拍手,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认为自己毫无干系——却丝毫不知道,他们就是凶手。在悬崖,给了绝望的人最后一脚。

    这世上的自杀其实都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赫野说完,对着女孩一笑。

    “抱歉,一时扯远了,不过这就是我想说的。”

    “你想说的什么?”涂高高的眼睛中亮起异样的光。

    “因为你,现在不是被一大堆‘谋杀犯’包围着吗?而他们却一点自觉都没有,是不是太可恶?”赫野放低声音,看着女孩。

    “误解你的人,无视你的人,擅自嘲笑你的人,放弃你的人,你不想让他们明白吗,你不想改变些什么吗?”

    “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

    “还有那个躲避你的臭小子,难道你不想惩罚他一下?”赫野调皮地眨了下眼睛,“一个让他绝对无法忘记的惩罚。”

    “那我要付出什么?”

    “很简单。”赫野微笑,“一样你与生俱来的东西。”

    ——生命。

    石子在女孩手中倒映着光芒,像是她此时眼中的色彩,闪烁着某种诡异的神采。

    她问:“我能得到什么?”

    “不多。”赫野道:“一个看清真相的机会。”

    ——死亡。

    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死亡带来的答案。只不过赫野有一点没有告诉她,这个机会,只有一次,只有活着人才能看到最后的答案。

    他想,我会告诉她的。

    如果她的死亡,真的能够带来些什么变化的话。如果她的死亡,真的能够影响到她周围的人的话。

    他将在那之后,给这无畏的试验品上一柱香。

    死亡,究竟能带来些什么?

    石子反射着光芒,从以前一直到现在,从之前的人,到现在的人手中。

    在新的主人手掌里,继续散发着血色的光芒。

    林深握着这枚石子,翻转着。

    “这里有一个秘密,我不知道的秘密。”

    他话音刚落,看向赫讽,却猛地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赫讽的脸是从所未见的苍白,瞳孔紧缩,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事物。

    “赫讽!”

    “赫讽,你怎么了?!”

    赫讽完全听不见林深的话,在仔细看清林深拿出的石子的形状外表后,他的眼睛无法移开。

    那血一般的细纹,那半透明的质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就还在昨天!

    就是昨天那——

    “赫讽!”

    林深惊讶地扶住突然踉跄的人,紧紧搂住他。而在他怀里,赫讽露出痛苦的神色,眼神错乱。

    【去惩罚那个逃避你的人。】

    【一个让他绝对无法忘记的惩罚。】

    死亡,究竟会带来什么?

    也许,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