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把自己给弄丢啊!”
不出所料,于越一进门就遭到了赫讽劈头盖脸的斥责。
刚刚从看守所出来的赫讽明显是营养不良,此时躺在软绵绵的床与羽绒被之间,开着二十度的空调,有气无力地骂着。没说几句话,他就觉得一阵头疼,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赫讽苦恼地揉着隐隐疼痛的脑袋,“你怎么能让他过来?这件事本来就不应该让他参与。”
于越见赫讽难得露出一副憔悴的模样,也没有想象中的风雨交加的痛骂声,倒是有些担心。
“他要来,谁能拦得住?倒是你自己,怎么几天不见就折腾成这么一副模样,去看医生了吗?”
赫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医生也没用,他这是心病,除非能摆脱日日夜夜的噩梦和幻觉,否则精神状态只会更加恶化下去。
“先去找人吧。”赫讽叹气,有些忧心。“林深那家伙第一次出远门,又是这么大的城市,我还真担心他会被人家拐卖了,其他事先别管,找到他人再说。”
于越真想说,就林深的性格和能力,别说是被人拐卖了,别人不被他倒腾就不错了。有这么一种人,是无论在哪里他都能如鱼得水地生活,赫讽是,林深也是,当然他们的类型略有不同。
赫讽是可以完美地适应任何环境,而林深,他则是能在任何环境中迅速地找到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办法。看起来类似,其实有很大不同。
“好吧,我会让人帮忙去找,只希望他不要四处乱跑。”于越还是点头应承下来,“那你呢,下个礼拜就要开庭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有啊,吃好喝好,然后到时候衣冠整齐地去开庭。”赫讽回。
“跟你说认真的,你就没别的计划?”
“计划?现在我二十四小时被人监视,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底下,你想让我做什么计划?”赫讽反问:“还是说大闹一番,被他们逮住,加重自己的罪名?”
“你……赫讽。”于越一脸慎重道:“你不会是打算就这么认了吧,这可是人命官司,就算你想认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赫讽淡淡道:“他们已经不会再干涉了。”
“你家人不管你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赫讽自嘲一笑,“因为现在这件事,已经不算是外患了,而是内忧。他们才不会管我和那家伙斗成什么样,无论谁死谁活,只要有一个人能赢到最后,他们就会满意。”
于越心惊,“什么意思,赫讽?”
赫讽有些累了,挥了挥手。他有些疲惫道:“让我休息会吧,阿越。”
于越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退出了房间,而赫讽躺在床上看着吊顶的天花板,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说不尽的倦意。他闭上了眼,什么都不去想,然而在堕入黑暗的前一刻,一道人影却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是,林深……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呢?赫讽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梦中。
林深推开车门,下了车。
坐在驾驶位上的出租车司机探出头来对他道:“小兄弟,这就是凯悦广场了,你往前走一些,就能看到凯越电影院,过了一条马路右拐就是凯悦酒店,然后旁边是……总之,这几家凯越都在这附近,你要找人的话总能找到的。”
林深点了点头,对他道谢。司机哈哈笑一声,挥了挥手,开车走远。而林深,却还在感受着刚才司机对自己露出的笑容,真挚的,开怀的,不带假意的笑容。
来到这座城市后,林深和人相处倒是变得自然起来,这里没有知道他过去的人,没有忌讳他不祥的人,比起绿湖镇,这座大都市的人反倒让林深觉得轻松。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呢?
林深一边想,一边将手插在裤袋里,向前面的广场走去。
广场外围的花坛里种植着绿化的植物,被精心雕琢成各种形状,花草树木,按照特定的比例排列着,一切看起来整齐而又顺眼,似乎该说是美丽的。林深走进广场中心,这里人比外围多了很多,有散步的,有健身运动的,也有来卿卿我我的。
一眼扫过一对情侣,又扫过一对初中生小情侣,再扫过一地手拉着手蹦跳过去的小学男女生。林深沉默了,他发现自己似乎不该一个人跑到这来,而于越说的会面地点应该也不是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他想着,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侧身的刹那,他眼角一下子扫过了什么,停住了。林深脚步顿了顿,随即向那个让他在意的事物走去。他走到广场一个偏僻的小角落,在那里的一棵小树下,插着几根快要燃尽的贡香,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香灰。
有人会在这种地方点香?
林深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无所获。这是某个人无聊的小玩笑,还是某个信徒虔诚的供奉?他撤身就要离开,然而眼睛看见香灰中的一个东西,却突然停了下来。
林深蹲□,小心翼翼地拨开香灰,从里面挖出那个东西。一颗小小的石子,似乎没什么特殊,但是这颗石子表面却有着像是经脉一样的红纹,看起来有几分美丽。
林深认识这块石头,过去二十多年来,他曾经在绿湖森林的溪水中无数次见到这种石子,被绿湖森林特有的水质和矿物侵蚀出的别样美丽。
那么,这是一颗来自绿湖森林的石子吗?如果是的话,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把它带到这来?这颗绿湖森林的石子,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市,总觉得不是一种巧合。
将石子握在手心,林深站起身来,知道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了某个秘密,一个很可能至关重要的秘密。
石子的血色纹路在夕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有一种夺目的美丽。
……
“哇,这是什么石头?宝石吗?”
女孩张大眼,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块反射着美丽光芒的石子,惊呼。
赫野笑了笑,将石子抛出,又接住。
“这可不是什么宝石,普通的石头而已。”
“可真够好看的。”
“你喜欢?那送给你。”赫野扔过去,凃高高手忙脚乱的接过。
“小心啊!别乱扔,要是碎了怎么办?”她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犯傻了,石子怎么会碎呢?她真把这块石头当成宝石了。
赫野笑吟吟地看着她。“送给你吧,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凃高高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石子。
“真送我?”
“是啊。”
“但是你既然把它随时带在身边,就说明它对你来说还是有意义的吧,就这么随意送出去好吗?”
“意义?”赫野歪头想了想,失笑。“非要说有意义的话,它最多算是一个纪念物吧,大难不死的纪念物。在我从死神手中逃脱后,死神赐予我的礼物,所以你可要好好珍惜。”
“切,说什么鬼话呢?就知道忽悠人。”
赫野摇头,他这次可真的没有骗人。
因为这块石子,是他从昏迷中清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在刚刚清晰的意识中,这血红的纹路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就那样出现在他的眼前。当时的赫野,一眼就相中了这块石子,并且告诉自己,这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
在剥夺了他死亡的资格后,老天爷为他开启了另一扇门。
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想要体验死亡的价值,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这样多可惜,赫野想,仅仅用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也不会知道之后的发展,岂不是很遗憾?
但是,虽然人的性命是唯一的,但是世界上有近乎取之不尽的人,他们的性命叠加起来就是无尽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体验一次死亡,那么无数的人,就是无数次的死亡。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即使不用亲自去尝试,也可以通过别人的生命去试验。
这就是赫野寻找到的新的方法,可以让他有更多的机会,去寻找生命真谛的方法。
凃高高握着石子,看见赫野嘴边的笑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起来。这个愿意和自己说话的家伙,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温和,但有时候总会露出让她害怕的表情。
凃高高不懂得自己为什么要害怕,然而即使这样,她也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这个人。这个唯一愿意听自己倾诉的人。
赫野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怎么,还不回家吗?”
“不想回家。”凃高高道。
“又和家里闹矛盾?”
涂高高撇了撇嘴,开始对赫野滔滔不绝地诉起苦来。少女苦闷的心思,对周围环境的排斥与厌烦,以及一些其他厌世嫉俗的想法。赫野耐心地听着,在这些看似无聊枯燥的倾诉中,他听出了一丝趣味。
一种隐藏于日常之下的,蠢蠢欲动的黑暗。与少女活泼青春的外表正相反,那是带着些死气的味道。就像是在这个青春靓丽的躯壳之下,掩藏着一个即将走向死亡的腐朽灵魂。
多么鲜明,多么美妙,多么令人震颤的对比。
赫野在涂高高看不见地方,微微收紧了左手,以克制自己的兴奋。对于死亡的兴奋让他有些按耐不住了。
慢慢来,这只是一个开始。赫野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他要从一条新的道路上去追逐享受死亡。
看着身边的女孩,赫讽绽放出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一切才刚刚开始。
石子上,那血脉一般的纹路扩张开来,向无尽的虚空中延伸扩散。
作者有话要说:林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疯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