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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里静得很,可以听清溪水潺潺流过溪石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只有头顶飞鸟偶尔掠过时,翅膀扑扇的簌簌声。

    溪边,一个人坐在石上,另一人蹲在地上,对望良久。

    许久,见林深没有出声,那陌生人好奇道:“怎么,难道是脚扭了吗?”

    林深闻言,扭了扭脚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先他一步占据溪边的陌生人,皱了皱眉。

    “看来你不喜欢说话。”对方微笑,“不过看样子也没有受伤,太好了。”

    原本准备放松的地方被另一人占了,林深当然是二话不说,就准备转身走人。

    “哎,不打算再坐一会吗?”

    那男人却是喊住了他,“你急着去哪,还是说,你现在有去的地方吗?”

    有去的地方吗?

    这句话一瞬间叫住了林深,他回头,有些凶狠地看向那人。

    对方不介意地笑笑,“不是我好奇,只是看你的表情,倒真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不是可怜人。”林深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好吧,那就是一个寻找不到自己归所的孤独人。”男人抿唇,看向林深。“难道遇到一个同伴,不坐下来陪我聊一聊吗?”他拍了拍手边的溪石,感受着上面被阳光晒暖的温度。

    “反正你现在也没处可去,不是吗?”

    林深的脚几次动了动,最后,还是移动脚步,回身,走到男人正对面,坐下。

    “聊什么?”

    对方似乎很是高兴,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眯得细细,化作一轮弯月。

    “当然是——”他说:“聊很多很多事情。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彼此介绍一下自己。”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有一个酒窝。林深刚刚注意到这点,就听见对面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

    “我叫赫野,赫赫有名的赫,野草的野。”

    野草,随处可见,丝毫不起眼的杂草。

    而这样随便的名字,竟然配上了赫这样的姓,赫野在这样介绍自己的时候,语气里似乎也带着一分调侃,不,与其说是调侃,不如说是嘲讽。

    对谁的嘲讽呢?是他自己,还是别处的什么人。

    ……

    当于越问那个问题的时候,赫讽没有去想答案,而是反问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当然信了!”于越连忙回道:“只要是你说的,我们绝对都不会怀疑你,赫讽。”

    赫讽闻言,眼睛眨都没眨。

    “那如果我说有,你信吗?”

    “你……”于越愣住了,气急。“这哪是开玩笑的时候,你正经点好吧!”

    “我很正经地在问你。”赫讽道:“如果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相信的话,那么不管我告诉你们的是不是事实,你们都会认可它。?既然如此,你还来询问我干嘛?你想知道的不是真相,只是我的一个回答。”

    于越反驳道:“最起码你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怎么样帮助你啊!”

    “那你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赫讽反问他:“是想听到我告诉你,说我没有杀人,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帮我隐瞒线索,帮我捏造事实,最后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对的,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凶手。你们关注的根本不是我究竟有没有杀人,而是可以给自己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至于真相……”

    他笑了笑,笑声中却有几分嘲讽。“除了死者的家属,还有谁关心?”

    于越不管不顾了。

    “赫讽,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是,我就是想要个定心丸怎么了!但是我也相信你根本就不是一时冲动就夺人性命的人,跟我说句不是你做的,很难吗!”

    “很难吗,只要你一句话,我们都会相信你!”

    于越接连逼问了几遍,然而赫讽始终都紧紧闭着嘴没有开口。于越的心渐渐慌了。

    半晌,赫讽终于开口了,说出来的却是于越最不想听的那句话。

    “我……说不出。”

    “说不出什么?”于越瞪大眼睛。

    赫讽闭上眼,那天的一幕幕似乎又在眼前晃动。有人沙哑绝望的声音,有鲜红刺目的血液,一滴一滴地从那渐渐失去生命的躯体里流出。而他至今还记得,她瞪大眼,至死也不甘心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声声的质问,无辜而不忿地瞪大的双眼,总在赫讽梦里出现。而他也是从那以后,变得开始恐惧血液和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

    那愤怒而绝望的声音还一遍遍的会响在耳边,而赫讽依然还记得自己当时决绝的回答,丝毫不愿委婉的心意。

    最终,造成的是无法挽回的后果。

    睁开眼,看着明晃晃的的天空,赫讽却觉得有些刺眼。他开口,有些沙哑道:“因为我,不能这么说。”

    不能说,自己与那场死亡毫无干系。

    不,或者说,他就是罪魁祸首。

    “你下山吧。”赫讽的声音里充满着疲惫,对于越道:“等到真的提出诉讼,他们来找我时,我会回去上庭。这件事,你们不用再管了。”

    “你!”于越怒视他,但是赫讽已经收拾着东西进屋,不再回头理睬他了。没办法,他只能在赫讽身后高声大喊:“我明天也会来找你!直到你说出实话为止!”

    说完,就气冲冲地甩门出了小院。

    “哎,大叔你已经要回去,不和赫哥聊了?”

    “回去,明天再来。”

    “明天还要来啊……”

    “放心,报酬少不了你的。你要什么?”

    “一盒泡面!最贵的那种。”

    “……”

    “呃,那我还是要便宜些的吧,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于越忍不住笑了。“泡面这玩意能有多贵,我给你买一车都不成问题,明天再来帮我放风吧。”

    “好耶!”

    小院内,赫讽听着那两人的声音越传越远,嘴角有几分无奈的笑意。于越这个人脾气倔,他不肯放弃,是认为自己还隐瞒着什么没有说实话。

    可是……

    赫讽眸色暗了暗,苦笑一声。

    他已经说了实话,为什么他们就不愿意相信呢?

    那个女孩,就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赫讽右手握紧。

    ——死在了自己的冷漠上。

    在那一刻,赫讽才知道,原来死亡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你认为死亡是什么?”

    突然问到这个话题,林深警惕地看了眼身边的人,然而赫野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笑望着他,眼睛里是一片澄澈的光芒。

    “为什么要问这个?”

    两人已经聊了有好一会,林深不得不承认,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真的是很了解自己。不,不该说是了解,而是两人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都无法与周围融为一体,都被周遭排斥,也同样地,他们用自己的伪装去应对周围人对自己的伤害。

    只不过林深的伪装是冷漠,而赫野的伪装则是那张笑脸,他似乎面对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笑得一脸灿烂,被林深这么说的时候,赫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习惯吧。”

    习惯?

    “因为笑容是最温柔的一把刀,既可以伤到自己,也可以伤到别人。最妙的是,还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凶器。”当赫野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深突然觉得他的笑容碍眼起来,扭头哼了一声。

    不过,赫野随即又道:“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是会有真心想要笑的时候。”

    林深动了动耳朵。

    “就比如现在,难得遇到一个这么与自己相合的同伴。”赫野笑着,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天意吗?”

    所以,对于这样难得的机缘,赫野问了那个问题。

    死亡是什么?

    对于林深的警惕反应,他举起手,无辜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好奇,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去尝试很多事情,却只有死亡,他们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而且就算经历了,也没办法告诉还活着的人那究竟是什么滋味。”

    赫野说着,眼里亮出光芒。

    “这难道不是世上最神秘的的事情,死亡!”

    林深看着他,“你精神有问题吧。”

    “不不不,请称我为孜孜不倦的研究者。”赫野笑道:“我只是好奇心太旺盛,想要挑战世上一切的秘密。”

    而死亡,就是人类最大的秘密。

    “和睡觉一样,闭上眼然后什么都不知道。”

    “不对!”赫野激烈地反驳,“睡梦中还会做梦,还有意识,和死亡感觉不一样!而且我想问的也不是这个。”他的表情有些苦恼,这是林深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沮丧的情绪。

    看着赫野烦恼地蹲在地上,苦思着这个问题,林深竟也觉得有趣起来,竟然也能把这个家伙难倒的问题吗?

    “算了,我问你另一个问题。”赫野突然抬头看他,“人为什么要去死?”他又低声道:“不,换句话说,人为什么要坚持活着?”

    “那当然是因为……”

    林深的话在嘴边,却突然卡壳。

    他想要怎么回答,说些什么?

    因为活着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活着是件幸福的事情,因为活着是人类的本能?

    先不说这些答案在他自己看来,就有些站不住脚。

    幸福是什么?他几乎没有体会。理所当然?山下的人对自己的厌恶倒是挺理所当然的。本能?对于林深来说这似乎是最靠谱的一个答案了。但是这样一来,他活得又与山上那些畜生有些什么区别?

    而且无论哪个答案,在眼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赫野面前,似乎都那么的不堪一击。

    “你不知道吗?”

    赫野笑得更灿烂了,酒窝也变得更深。“我来告诉你好了。”

    “那是因为,活着的人都是胆小鬼。”赫野眼中透出狡黠的光芒,似是看透了一切。“他们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那些肤浅享受,所以将死亡看做是恐怖。但是人偏偏在死亡面前才最平等,□裸的一无所有。心虚和胆小的人,总是不敢抛下那些尘俗的外衣,看清楚自己究竟拥有着什么。”

    他又接着问:“你也是个胆小鬼吗,林深?”

    作者有话要说:眼所见未必真实,耳所听未必可靠。

    隐藏在其中的小秘密,你发现了吗?

    嘘,我们悄悄藏在心底,等到最后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