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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朱治

    当夜,金墉城内的三名主将碰了头。

    篝火旁,朱治的脸色晦暗不明,边上是芮祉和凌操,三人皆沉默不语。

    半晌,凌操将手里的薪柴扔进篝火,怒道:

    “就不说话了?两位不是怕了吧?”

    薪柴砸进篝火,撩起些许火星。

    芮祉怒目而视,直接回骂过去:

    “凌操,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我芮祉是怕的人?你在江上捞鱼的时候,咱就已经杀人了,也容你在我这里喷粪?”

    凌操和芮祉二人本就不是多和睦。

    纵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总是有很多矛盾,而二人的秉性大异,互相看不上。

    在芮祉看来,那凌操就是纯粹一个贱夫,是被鱼梁吏剥削的鱼户,不是大帅赏识,他也配和自己同坐?

    而凌操则视芮祉为山寮土匪,是逋亡宿恶的惯犯,这种人能混入汉军就是耻辱,更不用说这一刻他还看出了芮祉的退缩。

    没错,凌操看人很准。

    实际上,在三人碰面之前,芮祉就单独去找过朱治。

    二人关系比凌操要近多了,先不说二人都是丹阳人,有同乡之谊,就谈私交那也能追溯至投军前。

    那时候芮祉还是匪,朱治则是县吏,看似黑白对立,实则你中有我。

    所以芮祉找到朱治的时候,直截了当:

    “老朱,咱们得撤回城内。”

    朱治当时依旧在沉默,然后就听芮祉继续道:

    “如今各面都已经陷落,整处战场就留下我们?我们才多少人?满打满算三千多,外面的泰山军有多少?将近十万。这怎么守?所以还是要趁着泰山军没有将金墉合围,我军即刻转移到城内。”

    朱治眯着眼睛,问了句:

    “你想跑?”

    芮祉纠正:

    “我们是回援城内,我军是朱帅的子弟兵,这个时候大帅需要我们在身边。”

    朱治沉默了,最后缓缓道:

    “将凌操也一并喊过来,问问他啥个意思。”

    ……

    于是,自觉已占多数的芮祉直接将凌操喊了过来,三人就围着篝火商谈金墉的命运。

    而果然不出芮祉所料,这个凌操就是个土锤,就会暴脾气,却一点脑子也无。

    此刻,两人互骂了一阵后,还是自觉有理智的芮祉语重心长:

    “凌操,你别再拗了。你想想这金墉怎么守得住?我们都不是怕死的人,怕死咱们也不会现在还留在这里和泰山军干了。回家乡不好吗?所以你也别拿这话挤兑咱们。但不怕死,不代表我们就要去死。你有没有想过,这金墉城到现在还没有挖出水井?到时候围城数重,我们得渴死。所以,凌操听劝,你已经不是那个烂命一条的了,你背后还有你的宗族和部曲。”

    但这么长的一段话,凌操别的地方没听进去了,但偏偏将芮祉口中说的“我们”给听进了。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治,颤抖问道:

    “老朱,你也要跑?”

    朱治拨着篝火,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

    “你不知道城内没水井吗?”

    凌操沉默,无言以对。

    说到这个,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修建金墉城的时候,朱儁是花了大精力的,全程都在监造。匠作大将修建完毕。

    而等金墉城造好后,朱儁就忙于其他事了,所以剩下的一下城内设施就让匠作们自己弄。

    而可能是心里有怨气,或者是本身效率就颟顸,反正等泰山军出现在京都外的时候,这金墉城竟然连水井都没有,而且一直没人汇报。

    所以当朱治带着江淮兵驻扎金墉的时候,看了一圈就懵了,万万想不到外面固若金汤的坚壁,里面竟然连水井都没修好。

    没水守什么城?

    在给朱儁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后,朱儁大怒,杀了一批负责此事的匠作,但事情终究要解决的。

    当时泰山军已经进逼北邙山,大规模征召民夫已经是来不及了。所以朱儁就让朱治他们自己先凿。

    但金墉这地方是位于土塬上的,纵然附近有水道,肯定是有地下水的,但偏偏因为距离太远,短时间内难以挖通。

    这真的是成也土塬,败也土塬。

    挖水井行不通,他们就只能储水,所以在泰山军忙碌的时候,他们就从城外的护城河取水,直到现在,共有清水三方,可供金墉上下用水九日。

    九日?时间听着很长,但在数以月计的围城战中,简直短得可怜。

    所以,凌操沉默了。

    看凌操吃瘪,芮祉欢喜。

    但欢喜后又暗骂:

    “这个破落鱼梁是真的和咱作对。老朱说的还是我说的意思?偏我说,就和我拿颜色,老朱说,就能听进去。这不是和我作对是什么?”

    不过好在凌操这货最后终于听劝,不然这事倒也麻烦。

    但就在这个时候,朱治忽然口风一转,眯着眼睛道:

    “所以死守肯定是不行的,我们要攻。”

    芮祉一直在点头,还在重复朱治的话:

    “所以死守肯定是不行的,我们要走。……嗯?……攻?”

    芮祉讶异的看着朱治,不清楚他说什么糊涂话。而边上的凌操也愣了,他张大着嘴,等着朱治解释。

    朱治拿起手上的树枝,借着篝火的影绰,在地上画了一个大概的形状:

    “你们看,这是城外泰山军的军营图。白日我一直在观察,我发现他们正将大部分的兵力都调集到了其余三面,在我金墉正面的泰山军最多两万人,而且还分得很开。所以我想今夜就出壁袭营。”

    芮祉心中的愤怒已经不能言表了,他一把抓住朱治的肩膀,质问道:

    “朱治你是疯了吗?我们凭借金墉城还能守个七日。要是出城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你也是打老了仗的,你觉得夜战好打吗?我江淮丹阳子弟虽然善战,但能找出可以夜战的,十个也就是二三,换言之,能出城作战的不满千人。这点人数你去袭击泰山军,死绝了都做不成什么事。我不同意。”

    而奇怪的是,一直不愿意退的凌操这会也不同意,他摇着头,嗫嚅了一句:

    “大帅有过令,不许我军出城野战。”

    这原因并不复杂,朱儁就是在郭贡战死后,明白两军在野战实力上差距过大,才下的令。

    听凌操说到大帅,芮祉明白这会只有拉出大帅才有用,他搭话道:

    “的确,老朱别犯傻了。大帅这会需要我们。我们这里三千五百的江淮子弟,皆是大帅的肱骨,这个时候万不能浪战。要对大帅负责,要对弟兄们负责。”

    此刻,朱治忽然发笑,他笑着指着凌操和芮祉,笑道:

    “你看,刚刚还剑拔弩张,这会就站在一起出气了。”

    二人脸发红,但没有反驳。

    最后朱治语重心长:

    “你们说大帅是需要我们在城外支持住,还是需要我们留在城内?要是后者更重要,为何还要我们出城?而就如我说,此刻守已难持久,趁着敌军想不到我军会背水一战,主动出击,只要你们按照我的计划做,泰山军必破。”

    接着,朱治就在这篝火旁,详细给二人讲了他的计划。

    随着他的讲解,芮祉二人脸色慢慢缓和,讲毕,芮祉叹了口气:

    “老朱,你是真的疯了。”

    但此刻,他也没有再提反对。

    见最反对的芮祉都说服后,朱治猛然将手里的薪柴折断,然后道:

    “诸君,你们看着薪,如果是单独一支,轻易就让人折断了,然后你再看这。“

    说完,朱治捡起了三根,然后一撅,没撅断,然后接着道:

    “而如果我们三根棍合在一起,人在折,能折断吗?只要咱们众志一心,就是那泰山军再人多势众又如何?这次就让他们看看咱们江淮蛮子的厉害!”

    但凌操这会却怀疑的抢过朱治手里的三根薪柴,然后稍微一使力,那三根薪柴齐齐折断。

    他疑惑的问朱治:

    “老朱,你气力凭得小啊。”

    朱治整个脸气得涨红,最后再也忍不住骂了句:

    “凌操,我看你啊,就是个棍。”

    说完,三人哈哈大笑。

    ……

    深夜,一队汉兵顺着金墉城滑下城,然后沿着土塬潜行。

    他们的目标是前方泰山军的壁垒。

    但还未等他们靠近,在半里外的地方就被泰山军的暗哨给撞见了。随后附近的泰山军游奕迅速支援过来,激战半刻,就将这支汉兵给歼灭了。

    在大营中收到战果的徐晃,忍不住对周边的将佐笑道:

    “小贼,计止此耳!”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西北方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徐晃手脚冰凉,对西北赤红的天空牙咬切齿:

    “鼠辈!好胆!”

    原来,在火光所在的位置,正是泰山军的一部分军粮所在,其主要是支应西面和北面等泰山军的。

    虽然这点军粮对于泰山军来说并不多,但却对徐晃来说很重要。

    因为他丢了颜面。

    周边的悍将们,尤其是飞虎军的一些骑将纷纷请战,要去寻那些老鼠,但却被徐晃制止了。

    他硬生生的将怒火压抑下来,他转头对刚刚来送报的军吏问道:

    “此战你们有俘虏吗?”

    军吏弄不准徐晃意思。俘口肯定是有的,但瞧着军主的意思是暗示咱们不留俘口?

    这有点违背泰山军军纪,再加上王上的大营就在北邙山那边,更是不敢。

    所以这军吏小心道:

    “是有俘口,但不多。”

    徐晃不理会军吏的小心,只吩咐一句:

    “去找游奕那些人去拷问他们,为我问出那金墉城内的守军是谁?”

    军吏不敢怠慢,忙领命回走。

    ……

    在成功躲过泰山军突骑的追杀后,朱治等人终于灰头土脸的退入金墉城。

    但此刻,他们脸上的喜悦却怎么都掩藏不住。

    听着令:

    “射,就往叫得最大声处射,射死那帮驴求。”

    很快,在一片箭羽下,黑暗中沉默了。

    虽然杀不得几个人,但这一番操作下来,江淮兵心气大振。

    朱治也抿着嘴在笑,可他扫了一圈城头,却没看到自己的扈从大将,便问留守的芮祉:

    “老芮,你没看见朱桓吗?”

    芮祉也愣了一下,还奇怪回道:

    “他不是和你们一起出城的吗?”

    朱治脸色难看,行动的时候,他让朱桓带着一波丹阳兵去到东北面制造骚乱。可现在他们回来了,朱桓他们却无人归还,这说明什么。

    那边芮祉也意识到了问题,帮忙开解道:

    “小朱这人素来机警,没事的。要不我们先下去休息,今夜我们烧了敌军的粮草,明日泰山军一定会来报复。不将养好身体,明日遭不住。”

    朱治摇头,只说了一句话:

    “不,我在这等他们回来。”

    芮祉无奈,只能自己带着人下去休息了。

    凌操倒是没有走,也和朱治在那等着。

    直到他自己也打了几个哈欠,朱治才红着眼对凌操吩咐:

    “你下去吧,明日你还有守南城。今夜不休息好,我怕你死在城上。”

    凌操一噎,骂骂咧咧了一句,然后再不管朱治了。

    只留下朱治依旧站在城头,面朝北方。

    ……

    天方鱼肚将白,城外泰山军的营地嘈杂一片。

    显然昨夜吃了大亏后,泰山军要来报复了。

    而金墉北城内,经过一夜的休息,江淮兵们也精力充沛,在城头上用了早食后,对着北方严阵以待。

    对他们很多人来说,这一顿简单的早食就是他们最后的一餐。

    不少人发现,他们的主将朱治依旧站在城头,还是昨夜那个位置一动不动。

    他的衣甲被露水带湿了,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前方。

    在那里,一处高车上,数十级首级正被挂在竹竿上。沉重的头颅将竹竿都压弯了。

    如果一个现代人看到这一幕,将会噩梦连连,但对两千年前的本代,这就是真实的战争。

    芮祉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朱治的肩膀,开解道:

    “节哀,这都是命。”

    朱治看了一眼芮祉,随后晕倒在地。

    看着被背下去的朱治,芮祉摇了摇头,感叹这人过于感情用事了。

    随后他对周遭吏士们呼和:

    “动起来,去将金汁火油都给我备上,一会好好伺候那些泰山杂碎。”

    众江淮子弟齐齐呼哈。

    就这样,金墉城上猎旗飘扬,等待着泰山军雷霆之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