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见青登击碎荻原札的瓷碗后,高台上的近藤勇立即站起身,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军配,高喊道:
“白方,获胜!”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白方队士们齐声欢呼,犹如山呼海啸一般的音浪直冲云天。
以土方岁三为首的红方队士们,纷纷面露情绪低落的表情。
不过,遗憾归遗憾、不甘归不甘,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行径。
就连素来脾气不好的土方岁三,也仅仅只是叹了口气、挠了挠头皮。
赛场上并爆发出不承认赛果,或是对获胜者们冷言相向的恶性事件。
说到底,这只不过是一场娱乐性质偏多的友谊赛。
更何况,他们所直面的对手,还是青登、总司这两大怪物。
因此,即使落败了,也不会带给人强烈的挫败感。
“输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荻原札一边摸着空空如也、仅剩一条红布带的额头,一边发出洒脱、欣慰的笑声。
“阿勇,干得漂亮!拥有如此实力的你,乃当之无愧的天然理心流宗家四代目掌门人啊!”
“感谢夸奖,不过我是橘青登。”
一旁的红方队士快声纠正道:
“荻原前辈!这位不是小师傅啦!小师傅在那边!这位是橘青登!”
“嗯?这位不是阿勇吗?”
老人变回了那副仿佛梦游的昏聩模样。
这时,青登的身侧传来正以飞快的速度由远及近的呼唤:
“橘君!”
青登下意识地转过头——还未等他的目光聚焦,其视野便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
总司一个箭步奔至青登跟前,轻轻一跳,双臂熟练地环住他的脖颈,两只小脚悬空,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其身上。
“又玩这个吗……”
青登无奈一笑,然后反手揽住总司的背,借着总司扑过来的势头,以脚跟为轴心,抱着总司原地转起圈来。
总司特别喜欢这个游戏。
每当她心情好时,就总会像现在这样,跳起来、抱住青登的脖颈,然后要求青登抱着她旋转,最好是那种能让她的两只脚飘起来的力度。
虽然今日的这场“红白合战”,不论是对青登来说,还是对总司而言,都是无甚难度的虐菜局。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场需要快速跑动、需要挥舞掌中剑的战斗,多多少少还是会消耗一些体力、流一点汗的。
此时的总司,自然是满身汗味。
不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倘若满身大汗的对象是近藤勇、土方岁三等人,青登早就敬而远之了。
可对象是总司、佐那子、木下舞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于总司的汗味,青登不仅没有心生嫌弃,反而还想多闻一会儿。
他默默地将怀里的佳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尽管总司的上身包着厚厚的裹熊布,但青登还是清楚分明地感受到。
在气味、知觉的双重刺激下,他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总司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她没好气地剐了青登一眼,然后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娇嗔道:
“下流……又在想那种事情……”
“小司,今晚可以吗?”
青登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等那里不痛了再说啦……前天搞得太过火了,我这两日每次上厕所时,都会感觉那里隐隐发疼啊。”
说罢,总司悄悄地、不着痕迹地揉了下自己的屁股。
这个时候,她忽然打了个冷颤,然后急急忙忙地松开环住青登脖颈的双臂,从青登的身上爬下来。
青登见状,不解地问道:
“小司,怎么了?”
“我感受到她们的视线了……”
说着,总司又连打了数个冷颤,两只肩膀直接紧缩在一起。
青登闻言,顿时面露了然的神情。
“组建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仍然任重道远啊……”
他一边轻声感慨,一边扭头望向二女所身处的观众席,面庞上现出无奈的苦笑。
……
观众席上——
“啧……总算是分开了啊……”
在瞅见青登和总司紧抱在一块儿的那个瞬间,佐那子的两道柳眉就即时拧在一起,颊上聚满阴云。
从其刻下的这副仿佛随时会暴跳而起的骇人模样来看……若不是总司识趣地远离青登,她很有可能会直接下场,亲手将二人掰开。
至于另一边的情感更加充沛、个性更加敏感的红衣少女……她的反应就更加剧烈了。
“呃……舞、舞小姐?”
艾洛蒂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一脸害怕地望着身旁的闺蜜。
只见木下舞睁大着仿佛蒙上一层黑雾的无神双目,视线笔直锁定远处的总司,口中念念有词。
“冲田司……这样啊……原来如此……很好……我懂了……你是这个意思啊……在大庭广众之下跟青登卿卿我我……继那个讨人厌的千叶佐那子之后,连你也来这套吗……哼,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表面上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里剑戟森森……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在公共场合发情吗……?就这么喜欢欺负怕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任何过激举动的我吗……?”
因为音量太低、语速过快,所以就连其本人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天真单纯的艾洛蒂,虽不了解木下舞到底怎么了,但她本能地感受到:对方刻下的状态不容轻忽!
“舞小姐?舞小姐?”
她抓住木下舞的双肩,用力摇晃。
……
较之二女的鸡飞狗跳……在同一时间,观众席的另一处,空气中飘散着肃穆的氛围。
千叶道三郎——这个年仅二十来岁就继承北辰一刀流宗家二代目掌门人之位的天才剑士,若有所思地凝睇场上的青登。
少顷,他长舒一口气,以心潮起伏的口吻,轻声呢喃道:
“橘君和冲田君……啊,不,应该说,试卫馆的人都变强好多啊。”
坐在其身旁的、听见他的这番感慨的千叶定吉,深以为然地轻轻颔首。
千叶道三郎补上一句:
“试卫馆迎来了空前绝后的辉煌一代啊,在近藤勇的手上,天然理心流搞不好真的会开创前所未有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千叶定吉以斩钉截铁的口吻断定道:
“那是不可能的。”
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千叶定吉就已面无表情地把话接了下去:
“道三郎,你忘了吗?现在已经……不是剑的时代了。”
语毕,其眼中闪过一抹若隐若现的落寞。
千叶道三郎的瞳孔微微一缩。
紧接着,他的眼眸深处也浮现出相似的落寞神色。
“……嗯,说的也是。”
兴许是不想多谈这个沉重的话题吧,千叶道三郎略显生硬地改口道:
“回首从前,我能以一己之力、不费吹灰之力地压制包括青登在内的试卫馆的全部剑士,结果现在……莫说是橘君了,光是一个总司,就足以令我吃尽苦头。”
这个时候,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音顿了一下。
直至俄而,他才重新开口道:
“叔叔,您觉得当前的橘君,较之荣兄……孰强孰弱?”
千叶定吉思忖片刻后,轻声道:
“应该还是荣次郎略占上风吧。不过,也仅仅只是‘略占’而已。橘君有着无穷的潜力,他的潜力只在荣次郎之上,不在其之下。如若真让他们拉开阵势地全力相搏……谁会取胜、谁会落败,那还真说不好。”
千叶道三郎闻言,哑然失笑:
“换言之……橘君而今已经拥有了能够问鼎‘江户最强’的资格,没错吧?”
千叶定吉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
这时,千叶道三郎换上打趣的口吻:
“能有橘君这样优秀的女婿,真是家族之幸啊。”
他的这句话……正正地戳中千叶定吉的心窝!
“哈哈哈哈。”
他很是受用地哈哈大笑起来。
其老脸上的笑意多出了几分自豪、洋洋得意之色。
与此同时,他扬起视线——他的眼眸清晰分明地倒映出青登的身影——目光中多出了几分老父亲的慈祥。
纵使是天下闻名的大剑豪,也会因自家的宝贝闺女有了个好的归宿而倍感欣慰。
自打“青登和佐那子当街热吻”的事迹传遍全江户后,千叶家族的所有成员就已把青登内定为他们家族的女婿了——无人持反对意见。
青登如今的社会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假使青登仍是当初的那个奉行所定町回同心,那么他跟佐那子的结合,无疑是门不当户不对的高攀。
而现在,他们的结合仍然是高攀——不过,这次的高攀者,不再是青登,而是佐那子。
千叶家族虽是日本时下的
无与伦比的剑术天才、手握重权的“军机处大臣”……饶是无数耀眼光环加身的佐那子,在拥有着这两重身份的青登面前,也得矮上一头。
千叶家族的年轻一辈都跟青登有着不错的关系。
而身为佐那子生父的千叶定吉,也非常欣赏青登。
因此,不论是出于理性层面,还是感性使然,他们都非常乐见青登跟佐那子结为一对。
在当前、以及可见的未来,他们应该是找不到比青登还要更适合佐那子的适龄青年了。
“说起来,橘君和佐那子怎么还不结婚啊?他们早在1年多以前,就已是十分亲昵的关系了吧?”
“关于这个……我也很纳闷啊。”
千叶定吉苦笑一声。
“我也曾在私底下找过他们,询问他们打算在何时举办婚礼,结果他们都闪烁其词。”
“也罢,年轻人的事情,我不想多管。”
“只要橘君别亏待佐那子,我便没有话说。”
“不过……虽然我不想对佐那子的人生横加干涉,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尽早抱上她的孩子啊。”
“实不相瞒,我早就做足了随时可以摆设喜宴的准备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千叶道三郎莞尔:
“咱们的佐那子可是‘江户
“我现在只担心一个问题——男人一旦有了钱、有了权,就容易学坏。只希望橘君别步上歪路啊。”
千叶定吉意味深长地一笑。
“道三郎,关于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
“橘君绝非那种无情无义之人。”
“万一他真的误入歧途了,我会于
“假使语言无效……有我在、有荣次郎在、有你在、有重太郎在、有多门四郎在——我们五个人一起上,难道还没法教训橘君吗?”
千叶道三郎点点头。
“嗯,那倒也是。”
……
听力上佳的千叶重太郎,将父亲和三堂兄的谈话声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额间冒出虚汗,面庞上浮现出心虚的表情……
青登之所以迟迟不跟佐那子结婚,是因为他想举办一个“同时迎娶三位正妻”的史无前例的盛大婚礼——千叶重太郎不愿将此份真相透露给家人们的一大重要原因,就是他不敢想象对青登和佐那子的婚事很是期待的父亲,在知晓青登的这份“野望”后,将会露出何等可怕的表情……
……
……
是夜——
江户,藤原屋——
“你们知道我肚子上的这条刀疤是怎么来的吗?在我仍是伊予松山藩的中间时,有个混账说我是‘连切腹的礼节都不知道的小吏’,我一时气不过,就决定当场切腹给他看,你们瞧!这就是当时切腹后所留下的伤疤!”
【注·中间:武家的侍仆。】
土方岁三发出不耐烦的喊叫:
“左之助,你有完没完啊?每次开宴会时,你都要将你切腹的故事讲上一遍,你难道就不会讲腻吗?”
为了庆祝今日的传位仪式圆满结束,近藤周助下了血本,在藤原屋——这是在江户颇负盛名的顶级居酒屋——铺下豪华的晚宴。
试卫馆的核心成员们,全部在场。
随着气氛渐趋热烈,每逢开宴会时都必定会出现的光景、“节目”,也渐渐出现了。
原田左之助又在夸耀他那“切腹却不死”的辉煌过往。
喝嗨了的永仓新八当众跳起毫无技巧,只有感情的“舞蹈”。
斋藤一闷声不响地安静吃饭。
土方岁三驾轻就熟地勾搭服务员小姐姐。
贪杯可是酒量又很差的总司,陷入半醉半醒的混沌状态。
“喂,冲田君?你还好吗?你还醒着吗?”
跟总司比肩而坐的青登,伸手在其面前晃了晃。
感情渐笃的二人,不论是距离感,还是默契度,较之从前都有了极大的改进。
现如今,在私底下的时候,青登已不再称总司为“冲田小姐”,而是像冲田光那样,改称“小司”。
当然,在公众场合里,为了继续隐藏总司的真实性别,他还是会称她为“冲田君”。
“唔……唔……嗯?”
口中哼哼唧唧的总司,不紧不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扫了青登一眼。
“咦……?怎么会有12个橘君啊……”
“好了,没你事了,你快睡觉吧。”
青登也不废话,直接半强迫地将总司按平在地上,然后脱下身上的羽织,包成一团,给总司做枕头。
正当青登重新在餐案前坐定,准备继续大快朵颐时,他蓦然发现:坐在主座上的近藤勇,有些……怪怪的。
只见他抿着嘴唇,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万千心事,一副想要开心,却又开心不起来的古怪模样。
突然间,他侧过身,对其身旁的近藤周助说了些什么之后,便起身离席了。
青登的视线追着他,直至其背影被轻轻合拢的拉门给挡住。
望着近藤勇离开的方向,青登眨了眨眼。
须臾,他搁下手里的碗筷,假托上厕所,快步出了宴厅。
就在青登的前脚刚走,某人默默地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并缓缓地站起身……
……
近藤勇大步走在无人的走廊上,廊道被踩得嘎吱作响。
冷不丁的,他的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呼唤。
“近藤君!”
近藤勇怔了怔,停住脚步,扭头回望。
“橘君?”
青登大步流星地追上近藤勇,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近藤君,你怎么了?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啊,为何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呃……这个……唔……”
大概是没有料到自己的异样会被他人给发现吧,近藤勇神情尴尬地转头张望,手足无措地抓挠头发。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橘,你果然也是来追阿胜的。”
对于这道“不速之声”,不仅是近藤勇,就连青登也惊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拎着一瓶清酒,踩着悠哉游哉的步伐,朝他们这边径直走来的土方岁三。
“阿岁?你怎么也来了?”
土方岁三嗤笑一声。
“阿胜,你以为我是谁啊?就凭咱俩这交情,你抬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土方岁三斜倚身旁的窗户,拧开手里的清酒,一边眺望窗外的景色,一边以无悲无喜的口吻反问道:
“说吧,干嘛一直摆着张难看的死人脸?你是不想继承天然理心流宗家掌门人的大位吗?”
土方的话音刚落,近藤便毫不犹豫地快声道:
“那怎么可能!将天然理心流发扬光大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能够成功继承父亲的衣钵,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青登接过话头:
“那你又是为何在本应喜笑颜开的日子里,露出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这总得有个理由吧?”
“阿岁,橘君,我只是……只是……只是……”
在“只是”了好一会儿后,近藤勇终于像是放弃挣扎了一样,长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感觉有点迷茫而已……”
土方抖了抖眉角。
“迷茫?你迷茫什么?”
“……阿岁,橘君,我相信你们应该多多少少也有意识到了吧?我们现在正身处百年……不!千年难得一遇的大争之世!”
听见近藤的这句话,青登和土方的面部表情双双发生变化。
土方蹙起眉头。
青登沉下眼皮。
尽管近藤的话头刚开,但青登已然猜出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而对方接下来所言,果不出其所料。
“幕府的权威一落千丈。”
“长州、萨摩、土佐、肥前等西国雄藩蠢蠢欲动。”
“除此之外,还有西夷在外虎视眈眈。”
“京畿地带已是战云弥漫。”
“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个国家就会重回三百年前的战国时代。”
“这正是……飞黄腾达的好时候啊!”
说到这,近藤勇猛地捏紧双拳,眼中迸发出火热的光芒。
“只要敢打敢拼……只要能把握住机会……别说是晋升为御家人、旗本了!成为一国一城之主、成为坐拥几十万石封地的大名,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早在2年前,伊东先生初次来咱试卫馆时,他是时所说的那些话,令我大为触动!”
说着,近藤勇转过身,面朝其左手边的窗户,手搭窗沿。
在他那注视夜空的双眸深处,似乎暗藏某种愁闷的情感。
“近来我总是这么问自己:就这么窝在江户,以流派掌门人、道场主的身份度过一生……这样真的好吗?”
青登跟土方对视一眼,目目相看。
良久无言。
*******
*******
忘记伊东大藏的相关剧情的书友,可以回顾
本章算是为之后的“京都篇”做铺垫~
求月票!求推荐票!(豹头痛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