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等温敦皇贵妃的随葬礼节都办完了,已经是四月初了。余下的事情就交由工部处理着,林语轩也总算从忠顺王的折腾中喘息过来,饶是如此,林语轩都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去了一层皮。好在忠顺王虽然有意针对他,但都被他拿着各种规章各种制定给反驳了回去,不然真要逾了规矩,只怕皇帝知道后也要找他们礼部的人麻烦了。
太上皇似乎已经从悲伤之中走了出来,如今也只是偶尔把大皇子梓愉接到自己身边教养,又或者跟皇太后一起逗弄小孙子小孙女,颇像寻常百姓家的老人一样。不过听淑仪请安后回来说,太上皇的脾气还是不定,有些时候说着说着话就突然间生大气,所以皇太后如今都不怎么叫小辈去给太上皇请安了。
“端午节的家宴咱们是不必进宫了,皇爷爷说为了让大家守孝,这次家宴取消了。”淑仪换了一身常服,紧绷的发髻被打散,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那支碧色透玉扁钗别着,“今年的天儿特别热,倒是与往年不一般了。”
孕妇本就不耐热,这个春天也奇怪,不见有雨水。林语轩叫红袖帮着淑仪打扇,自己也换了一身青色透气的袍子,道:“确实。不仅京城如此,江南一带也不见有多少雨水,再这样下去只怕到了秋收的时候就得闹粮荒了。”
“照这样下去,父皇今天便要到天坛祈雨了。”淑仪叫人做了两碗梅子汤,“好在宁纯那孩子不怕热,不要肯定是要吵闹了。”
“我叫人给她做了一个九环扣,她如今正玩得高兴呢。”林语轩温和一笑,“我叫人去巧致斋给你做了一柄红木银丝百蝠紫玉如意,听店里的师傅说意头最好了。不过要小心着,别被宁纯瞧见了,不然又要喊着这是她的了。”
想到自己女儿经常把她的首饰藏起来的模样,淑仪也忍不住发笑。宁纯这个孩子,说是小财迷吧,对金银这一类东西都不怎么喜欢。却又偏偏喜欢闪亮亮的珠钗簪子,每每见到后总要抓在手里玩耍,好几次差点刮到自己的脸蛋,吓得她差点失仪叫了出声。教训过几次后才终于让宁纯明白那不是能拿来玩的,所以最近又转移了目标盯上了床上的玉如意。
“那孩子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林语轩也跟着笑了出来,“宁纯的生辰也快到了,你下帖子叫妹夫与黛玉过府一起用顿膳吧,咱们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堏儿了。”堏儿是李慎与林黛玉儿子的小名。
“好。”淑仪点点头。
五月二十九便是宁纯的生辰,淑仪有孕不能随便进出厨房,与于嬷嬷一起定下菜单后便叫于嬷嬷亲自去做了一道野菌野鸽汤,这道汤鲜味,不管是出嫁了的林黛玉还是小孩子宁纯都很喜欢。
巳时二刻,林黛玉抱着堏儿在奴仆的带领下来到前厅。因为林语轩跟李慎今天都没有休沐,所以现在只有她们两人留在府里。宁纯对这个姑姑很是亲近,对那个在襁褓里小小只的堂弟更是好奇,总是忍不住走过去看看,有时候还伸手摸摸堏儿的脸蛋。
“弟弟好可爱哦,母亲也要给宁纯生个这么可爱的弟弟才行。”嚼着嘴里的桂花糖,宁纯看了看堏儿又看了看淑仪的肚子,“等着小弟弟出生了,我就把屋里的九环扣送给他。”
“宁纯难道就不送东西给堏儿?”林黛玉逗着她,“刚才不是还说很喜欢堏儿弟弟吗?”
宁纯嘟了嘟嘴,左右为难了一下,突然笑着道:“姑姑别怕,等爹爹回来以后我就爹爹再打一副九环扣给堏儿,到时候他们都有得玩儿!”
林黛玉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她有些羡慕地看着淑仪的肚子,道:“嫂子这是有七个月了吧。”
“是啊。”淑仪慈爱地摸了摸自己突起的肚子。还有三个月她跟林语轩第二个孩子就要出生了,虽然她夫君表现得不明显,但有好几回淑仪都看到他正拿着书在对着族谱瞧,看着就像是在挑寓意好的字做孩子的名字。
“真好,宁纯很快就有伴儿了。”林黛玉也想再要一个孩子,只是李慎说了,她身子还有点虚,目前还不宜要孩子。而且堏儿也还不足两岁,等他再大些,懂事了再要也不晚。
“说起来最近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淑仪露出个“你明白的”的表情,“我倒许久没有叫李嬷嬷回来了。如今只有你与我,老实点告诉我,李家的老太太还有烦着你吗?府里那两个丫头没有在兴风作浪吧?”
“她们哪里敢?”林黛玉叫乳母把堏儿抱下去休息,自己端着一杯茶尝了一口,“明佩自那日私自跑到哥哥面前以后就被夫君冷落着,连带着明玉也没得好脸色看。至于老太太,嫂子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如今得了儿子,她得了重孙,心中自然高兴。她如今恨不得天天把堏儿抱去她那里,只是我一直不肯罢了。”
淑仪见林黛玉如今说话都硬气了不少,便满意地笑着道:“这才是咱们林家的姑娘呢。”
“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老太太当初不喜欢我不就是嫌弃我出身不够拔尖又觉得我不宜生养么,如今我有了堏儿,她也挑剔不得了。再者如今哥哥得了皇上的信任,李家难免也要看重我一些。”林黛玉与有荣焉,母家有个如此能干的哥哥确实是她的骄傲。
“你的出身还不够拔尖,这个老太太还真是眼界高呢。”淑仪从前在王府就是独得宠爱的郡主,进宫以后也是长女,能让她下嫁的人家能差到哪里去。林家怎么说祖上也是有过爵位的,自己老爷如今也是三等轻车都尉在身呢。
林黛玉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虽然她对老太太是有些不满,但作为晚辈还是不要多说的好。淑仪也明白,便笑着转移话题:“难得你回来一趟,我叫人做了许多你爱吃的菜,等一下要多进一些才是。”
“多谢嫂子。”
宁纯的生辰过了以后,徒清泽特意去天坛祈福求雨。只是上天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心声,到了六月中旬,只下过两三场稀稀拉拉的小雨,东北的粮田已经开始龟裂,江南也开始缺水。
徒清泽回京后专门叫来钦天监的正使夜观天象,只说天气异常必有妖孽,只怕是今年皇陵动土动了不改动的风水穴位,害得星宿转移以致雨水不沛。徒清泽只能下令皇陵停工,果不其然,十天后全国便迎来今年以来最大的一次降雨,看得林语轩是大呼神奇。
皇陵停工,第一个不爽的人就是忠顺王。原本他还进宫向太上皇胡搅蛮缠一番好叫太上皇下旨重新动工,只是太上皇毕竟要以社稷为重,没有允了他,却又趁着徒清泽带着诸位弟弟来请安时完全不给面子地耍了一通脾气,按徒清汮的话来讲,当时他皇兄的脸色“黑得跟墨汁一样”。
“所以两位王爷就逃到这里来?”林语轩看着礼部已经十分淡定平静的众位同僚,勉强维持着笑意问道,“王爷们就不怕太上皇发作?”
这回徒清汮不仅一个人来了,还把成郡王图清汵也一并带来。图清汵有些内向,不如徒清泽那般爽朗,见林语轩这样问,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可是专门给你介绍我的弟弟哦。”说罢就拍了拍图清汵的肩膀。
林语轩看着被拍得脸部都有些扭曲的成郡王,默默在心里掬一把泪。他叫礼部的小太监给两位王爷端上茶来,才道:“最近醉仙楼里又出了一种新酒叫‘桃花腌’,王爷可有兴趣跟微臣去尝尝?”
“那敢情好!”听说有美酒,徒清汮巴不得林语轩现在就走。只是林语轩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做,两人便约了酉时在醉仙楼等。徒清汮这才满意地拖着图清汵离开。
林语轩无奈地翻着邸报,真担心这位成郡王会被恭亲王给带歪了。
“说起来,十六弟,听说今天你去给父皇请安时听了好大一通教训,是怎么回事啊?”徒清汮幸福地眯了眯眼,这酒听着好听,但实际上酒味甚烈,再配上炖得香味四溢的红烧肉,很是享受。
“只是听到父皇发落宫里的画师罢了。”图清汵不算十分能饮酒,所以林语轩叫人给他送上了一壶“暖玉甜”,是用葡萄橙子跟梅花酿的花果酒,味道清甜。他只喝了两杯就不喝了,夹了一着鲜蘑菜心搁在碗里,“听说是因为宫里的画师没能画出甄妃母身为皇贵妃的神韵,所以被父皇发作了一顿。”
“宫里只有她还是贵妃时的图像,也不能怪画师。”徒清汮道,“可惜父皇如今尚念着温敦皇贵妃,也没办法。”
“其实也不算难画,只是宫里的画师总是着重于画面的色彩与人物严谨的表情,倒也画不出甄妃母在父皇心中的模样。”图清汵温和一笑道。
“说起来十六弟你也是精通书画的,果然看问题一针见血。”徒清汮抿了一口酒,“只可惜咱们这些儿子啊,如今在父皇面前便是连十四弟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咯。前天训斥了皇兄,昨儿又跟母后吵了一架,我瞧着呀咱们最近还是先别进宫找气受比较好。”
温敦皇贵妃的病故多多少少跟徒清泽有关,但是也未尝不是她故意折腾自己身子的缘故。太上皇骤然失去一个相伴自己数十年的女人,脾气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今日频频发作皇帝与皇太后,这样很容易会叫忠顺王产生不该产生的想法。林语轩微眯着眼,道:“成郡王既然看出画师的问题,不若自己去画馆跟画师们讨论一下,也算是尽了一点孝心,太上皇看到了心里也舒坦。”更也可转移一下太上皇的怒火呢。
“说来也是,”徒清汮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最近跟父皇请平安脉的太医也说了,父皇年事已高不宜动气,十六弟既然看到问题了,跟画师们讲讲也好。”
“好,那弟弟明儿就进宫去画馆瞧瞧吧。”
林语轩与徒清汮对视一眼,皆举杯一笑。是时候做些什么事情转移太上皇对忠顺王的注意了,成郡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很得太上皇喜欢,如今让他出面便是一个最好的契机。能为 太上皇奉上最满意画像的皇子,在太上皇心中便是最孝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