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远垂下眼,微微一笑。
义王看着齐明远,神情有些复杂和欣慰,说道,“来,坐下。”义王说罢,就再次席地而坐,齐明格看了齐明远一眼,也跟着席地而坐。
齐明远撩起袍子的下摆,从容坐下,同时转头对僧正微笑道,“劳烦僧正大人泡三杯茶来。”
僧正微微躬腰应下,就转身离开。
待僧正离开,义王看着齐明远若有所思,“明远,为何你会在此地?”
齐明远拱手应道,“奉皇太后之命前来祈福寺为东南道受灾百姓祈福。”
义王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那么,你刚刚从后院过来,可见到少主大人?”
齐明远放下手,淡笑道,“义王有所不知,少主大人是我的小师叔。”
“小师叔?”一旁的二皇子齐明格惊讶了,怎么少主大人会是自己这个被驱逐出宫的四弟的小师叔?
“我的老师魏成大人是少主大人的师兄,因此,我得称呼少主大人一声小师叔。”齐明远平静的解说着。
“哦,原来是这样。”齐明格微微点头。
一旁的义王挑眉一笑,“那也不错。明远,有少主大人做你的小师叔,哈哈……要是被文贵妃那些人知道了,肯定得气死。”义王说着很是高兴的大笑了起来。
齐明远听了,却是故作严肃的起身拱手长拜,说道,“请义王和二皇子殿下为明远保密,此事,明远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义王闻言一愣,而齐明格却是皱眉起身,看着齐明远,认真说道,“明远,为何你称我为二皇子殿下?你是我的弟弟,你该叫我一声二哥才是。”
齐明远微微抬头看了齐明格,故作犹豫的垂下眼,低声道,“明远不敢……”
齐明格一愣,不敢?
而义王却是冷哼了起来,指着地面对齐明远说道,“你给我坐下!”
齐明远故作静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坐下,齐明格也跟着坐下。
义王看着齐明远,沉下脸说道,“你是怕自己不被承认吗?明远,你听着,这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还曾经跑去过边疆找过你舅舅,但不管是你舅舅也好,你外祖父李仪嵘也好,都不肯告知我你人在何处!起初我很生气,后来仔细想想也算是明白了,他们不肯告知我你的下落,也是一种保护,谁知道那文家会不会对你不利?!因此,我也算是渐渐明白了你父皇将你逐出宫的意图,那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齐明远听着,垂下眼帘,两世为人,父皇当初的那些伎俩,他自然明白,但,义王过于公义,义王不会明白,对父皇来说,他只是棋子,一颗暂时不能弃掉的棋子而已。
“所以,明远,你身上所流的是我们大周皇室的血,你是四皇子!你该叫我一声皇叔,也该称呼明格一声二哥!知道吗?”义王严厉的说着。
齐明远抬起眼,看着义王和齐明格,故作勉强的挤出一笑,“是,皇叔,二哥。”
义王这才满意的拍拍齐明远的肩膀。
而齐明格也跟着挤出了一笑,接着好奇问道,“四弟,你这四年来都在何处?”
“我……在青田镇。”齐明远轻声说着。
义王一听,却是愣住了,“青田镇?”
齐明远看着义王,心头一凛,果然,义王知道青田镇?
“怎么会跑去青田镇?”义王神情复杂的低声问道。
“是母妃的遗愿,她希望能够安葬在青田镇的安谧谷。”齐明远低声说着。
义王愣住了,神情似乎有些恍然又有些复杂和难以置信,半晌,才长长一叹,喃喃道,“果然是这样啊。”
齐明远听着,心头一动,母妃也好,舅舅也罢,都对青田镇有复杂的感情,如今见义王如此神态,似乎也是知道了什么。
“皇叔,您知道……为什么母妃要安葬在青田镇吗?”齐明远低声问着。
义王微微摇头,很是正色的说道,“明远,你要相信你的母妃,她选择青田镇,那是她最后的任性,仅此而已。”
齐明远听着,皱起眉头,最后的任性?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义王紧接着又转开话题,挑眉假笑道,“我说,明远,既然少主大人是你的小师叔,那么,你是否该为皇叔我引荐引荐呢?”
齐明远看着义王,轻轻一笑,“皇叔,若是为了东南道之事,那么,你问我就好,何苦去叨扰小师叔?如果您只是想和小师叔见见面,那么还请三日后再来。”
“哦,这是为何?”
“因为这几天,小师叔在安置那些在水患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孩子,他已经忙得不得了了。皇叔就不要再来干扰他了。至于东南道之事,皇叔问我就好。”
义王闻言,眯起双眼盯着眼前浅笑温和的齐明远,问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齐明远悠悠一笑,“自然知道。”
“你做的?”义王紧紧的盯着齐明远,压低声音问道。
齐明远只是淡笑不语。
齐明格有些惊讶的看着齐明远,东南道之事本来形势混乱严峻不已,突然间却是急流直下,形势明朗起来,虽然表面看去似乎是各方争夺的最后结果,但在经过他的谋士宋添的仔细分析后,却惊觉里头似乎有另外一股势力在推动着。而皇叔义王也是这样认为,因此,今天他们才会在这里。本以为这一切都是少主大人所为,没想到却是齐明远做的?
“说吧,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义王盯着齐明远问道。
“小师叔说,君为舟,民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齐明远缓缓说道,神情平淡,“小师叔是方外之人,不能涉政,所以,这些事我来做。”
“君为舟,民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齐明格喃喃念着,神情有些动容,“不错!不错!”
义王却是皱起眉头,他盯着齐明远,齐明远很平静,神情似乎很谦和,可齐明远的话却让他有种怪异之感。
“是少主大人的意思?”义王紧盯着齐明远,缓缓开口问道,“还是你自己的本意?”
“很重要吗?”齐明远淡淡一笑,看着义王,“如今的结果,应该不错吧?”
——义王虽然智谋不深,但感觉却是挺敏锐的。也许,他得重新评估一下义王。
义王深深的看了齐明远一眼,说道,“结果的确不错。”
齐明格看了看义王,又看了看齐明远,不由也深思起来。
而这时,僧正终于过来了,身后跟着的是端着茶的云墨。
齐明格端着茶喝了一口,很普通,眼睛余角不经意的瞥了眼齐明远杯里的茶后,不由微微眯了眯眼,齐明远的茶上漂浮着一根叶子,而且茶色清纯,和他的茶不同,齐明格又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皇叔义王杯里的茶,和自己的相同,那么,齐明远的茶又是什么茶?
“二皇兄。”突然,齐明远开口了,笑容很浅,“我的身体不好,所以我用的茶和你们的不同。”
齐明格一愣,随即忙道,“四弟,你别误会,我刚刚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讪然说罢,齐明格忙转开话题,“四弟,你的身体怎么了?”
义王也在一旁开口,皱眉道,“我府里有位太医,要不,让他给你看看?”
“皇叔,小师叔是无尘大和尚的传承者,四年前开始,无尘大和尚和小师叔就一直为我治疗,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饮食方面需要注意而已。”齐明远说着,又温和开口,“皇叔,二皇兄不必担心。”
义王点头,没有多问。
又闲聊了几句,义王便起身,齐明格也跟着起身。
义王起身后,恭恭敬敬的对僧正大人做了一个拱手礼,说道,“之前本王有得罪之处,还请僧正大人不要介意。”
僧正吓了一跳,忙也回礼道,“义王客气了。”
“烦请僧正大人转告少主大人,三日后,本王会来拜访少主大人。”义王说罢,就挺直背脊,对齐明远说道,“明远,我就住在东南道的都督府,有空的话,就来看看皇叔吧。”
“明远明白。”齐明远恭敬拱手说道。
随后,齐明格也开口说道,“四弟,我也在都督府,这几日有空就过来找二哥吧。”
齐明远温和一笑,拱手恭敬做礼,“这是自然。”
待送义王和二皇子齐明格离开后,齐明远便转身对僧正温和说道,“僧正大人,这几日小师叔会很忙,还望僧正大人能够对来访的宾客说一声,不要打扰小师叔休息。”
僧正恭敬应下。
齐明远微微点头,便和云墨走出中庭,而一出中庭,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通道,齐明远和云墨身形一闪,便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了走廊通道上。
*******
义王和齐明格一出祈福寺,就立即回到都督府中。
待进了两人住的偏院里,一五官端正的清瘦青年便迎了出来,拱手做礼,甚为恭谨,“宋添拜见义王殿下,二皇子殿下。”
“好了,宋添,都给你说了,不要那么迂腐多礼,起来起来!”义王不耐烦的说着,挥手示意宋添起身。
宋添便恭谨起身。
“宋先生之前在青田镇的时候,可曾听闻过少主大人之名?”义王沉声问道。
宋添微微一愣,心头却是了然,义王和二皇子定是见过主子了。
宋添恭敬拱手应道,“听闻过,少主大人在没有暴露身份之时,就曾因为聪慧仁善而颇受青田镇百姓的喜欢。”
“哦?”义王微微点头,深思着又问道,“那,明远少爷?哦,我是说,可曾听闻过叫明远的少年?”
宋添故作疑惑的想了一会儿,摇头叹气道,“回义王殿下的话,宋添没有听过。”
义王愣了愣,随即若有所思的来回踱步,烦躁的走了一会儿,便又走到宋添跟前,压低声音问道,“那在青田镇的时候,少主大人的身边可有叫明远的?”
宋添闻言,故作大惊失色,“那怎么可能?少主大人可是花娃子呀,且青田镇林家向来治家甚为严格,那少主大人虽然五岁就被无尘大和尚指定为传承人,但,除了两年前的寒食节,无尘大和尚第一次公布少主大人的身份外,少主大人可是从来没有抛头露面过,也从来都没有在外头露面,义诊的时候也是带着纱帽,身边跟的就只有两位侍者花娃子……”说罢,宋添故作正色严肃道,“义王殿下,请不要乱言!”
义王不由讪然一笑,说道,“哦,我只是随便问问。”
一旁的齐明格却是暗自想着,如此看来,这四年来,四弟的身份是被严密保守着,而四弟和少主大人的关系,青田镇里大概除了林家和无尘大和尚,以及魏成大人外,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那么,他也还是不要多言为好。
宋添这时皱眉,故作凝重的问道,“义王殿下,二皇子殿下,可是没有见到少主大人?”
齐明格点头道,“是的。”说完,又皱眉道,“据说是这几日少主大人忙着安置孤儿的事情……本来这些该是朝廷做的,但……”说到此处,齐明格叹了口气。
如今的东南道一切都是百废待兴啊。
“二皇子说的是,这些本该是朝廷做的事情,但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少主大人大概是想跟青田镇的忠义堂一样,在东南道也安置一个忠义堂吧。”
“哦,那是什么?”齐明格很是感兴趣的问道。
“青田镇的忠义堂是林家开设,几年前交给了少主大人打理,忠义堂主要做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照顾孤老和孤儿,孤老为其送终,孤儿就照顾至及笄和弱冠之龄;”
“嗯,不错。”义王一旁听着点头赞叹道。
而宋添听了笑了笑,想他当初为何会选择在林家的煮茶山庄落脚藏身,就是因为这忠义堂,想着将来老了也可以有个去处。
“第二件事,开设忠义私塾,让孤老为孤儿授学,这里头,授学的内容很有意思,是五种技艺。”
“五种技艺?”齐明格好奇,“是哪五种?”
“种田,织锦,冶炼,算法,游医。”宋添说着,笑道,“孤老无法教学的,就请外头的先生代为授学,而很有趣的是,请外头的先生的时候,忠义堂从不会付与薪资,只负责每日两顿膳食。而这些先生来的时候也都是自愿,并签订了能够授学的时间。”
齐明格闻言,皱起眉头,“如此一来,还有人肯来吗?”
“有,而且,很多。”
齐明格闻言,意外了。
义王摸摸下巴,突然一笑,“还真是有趣的忠义堂!那么,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便是每年忠义堂的孤老和孤儿都需清扫青田镇的街道和送花。”顿了顿,宋添小道,“这是少主大人接手忠义堂后定下的规矩。”
“这是为什么?”义王不解。
“因为少主大人说了,照顾忠义堂孤老孤儿的不只是林家还有青田镇的百姓,做人必须懂得感恩。”宋添缓缓的说着。
“感恩?”齐明格和义王都迷惑了。
“这个感恩,大概是感激他人照顾帮忙的恩德的意思。”见齐明格和义王迷惑不解,宋添便揣摩着说道。话说当初听乌墨说起这个忠义堂的最新规矩的时候,他也是一头茫茫然,后来仔细琢磨后才明白了,心里对那少主大人,愈加敬佩了。
——不止敬佩少主大人的聪慧,更敬佩能够让四皇子洗手作羹汤的本事!
说完忠义堂,义王突然开口问道,“宋添,你说,将东南道局势扭转的那个人他为什么不站出来?”
宋添一愣,随即心头低笑一声,义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吗?
“这个……自然是因为不想外人知道吧。”
义王一怔,随即喃喃自语道,“可对他来说,此事应该对他极为有利才是,为何不想让人知道呢?”
宋添心头微微勾唇冷笑一声,对四皇子来说,东南道一事,只需让那个天下权势第一的人知道即可,而如今你义王得知,那个人还会不知吗?
*******
入夜时分,林福宁趴在床上,打了个呵欠,看了眼外头的月色,已经三更了吧,不知道小师侄回来了没有?
林福宁瞥了眼桌上摆放着的一碗清心汤,那是他今儿个晚上下厨房做的药膳甜汤,可以降火补元气啥的,小师侄那么忙了都为自己做面条,他为小师侄做碗甜汤啥的也不算什么吧。不过,大概,不怎么好吃就对了。
林福宁叹气爬坐了起来,算了,做都做了,还是拿去给小师侄喝吧。
——他要是敢嫌弃一句就试试!!
林福宁端着汤走出房门,房门外守着的青果一愣,“少主,您真的要去四皇子那里?”
“啊?对,青果,厨房里有馄炖汤,你让家雪去叫绿墨他们来吃。还有,时候不早了,你别守着,吃完馄饨就乖乖的去睡觉吧,明儿个你还得跑府衙呢。”林福宁边说边朝对面的院子走去。
青果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少主不让他跟着,那他还是别跟着好了,既然是去四皇子那里,安全问题就不用担心了。
林福宁端着药汤走到齐明远住的院子前,守在院子门口的绿墨一愣,随即忙恭敬躬腰做礼,“绿墨见过少主大人。”
“绿墨,明远回来了没有?”林福宁笑眯眯的问着。
绿墨恭恭敬敬的低头回答道,“回少主大人的话,殿下已经回来了。”
林福宁哦了一声,刚想抬脚走进去,又顿住脚步,问道,“那他现在忙吗?”
绿墨想了想,低声回答道,“回少主大人的话,殿下现在应该不忙。”绿墨谁的有些含糊,事实上,殿下现在应该还在忙着写信什么的,但如果是少主大人来的话,殿下就算再忙也应该会见少主大人,而,想着回来后的殿下那疏离淡漠的神情,绿墨觉得殿下应该见见少主大人转换一下心情才是。
林福宁听了,咧嘴一笑,“那就好。”林福宁说着抬脚走入院子,可一走入就转头对绿墨弯着眉眼笑道,“绿墨,我那边厨房里有馄炖汤,待会家雪喊你们去吃的时候就快点去吃,我会跟明远说的。你们放心去吃。”
绿墨怔了怔,看着林福宁已经转身走入的背影半晌,才垂下眼,掩去眼里忽然翻涌起来的情绪。
书房里的齐明远盯着桌上的浴火堂送来的情报皱眉深思,是因为东南道的事情发生改变了?所以,现在局势也改变了?
西州的学子自杀案提前了?
齐明远若有所思着,忽然听到了外头的熟悉的脚步声,是小师叔?齐明远一愣,随即凝眸不悦起来,这么晚了怎么小师叔还没有休息??
齐明远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刚刚拉开房门,就见外头身着白色福儒服笑眯眯的手里端着汤的林福宁。
齐明远一怔,随即柔和了眼眸,“小师叔,你怎么还没有睡?”
“因为我知道你也没有睡。”林福宁嘿嘿一笑,随即瞪眼道,“喂,没看见我手上端着的东西吗?”
齐明远低笑一声,接过林福宁手里端着的碗,让林福宁先进来,然后顺手就将房门关上。
“对了,我让绿墨他们去吃馄炖了。”林福宁在桌子旁坐下,一边随意的说着。
齐明远笑了笑,他的仆人也就是小师叔的仆人,小师叔让他们去做什么其实没有必要和他说。
然后……这碗汤?齐明远低头看着手里还端着的汤,这是……小师叔做的?
他可不以为,如果是其他人做的汤,会让小师叔这么晚了还端来给他,而以小师叔那种你给我一碗米我还你十袋米的脾气,这是在还那碗面条的人情???
“明远,坐下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林福宁不解问道。
齐明远回过神,微微一笑,端着汤走到林福宁身侧坐下,一边问道,“小师叔,这是你做的?”
林福宁笑眯眯的点头,“嗯,我做的,不好喝,但是你必须给我喝了。”说罢,林福宁咧嘴一笑,露出阴森森的牙齿,你敢嫌弃一句试试?
齐明远盯着林福宁,忍不住一笑,抬手摸摸林福宁的头,笑容有些宠溺有些温柔,“好。”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忙啊,小番外就暂时没有了,拜谢各位的支持。m(_ _)m ,今天这章很肥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