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下半年过得出奇地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无限地延长,延长到你在无形的压力中险些崩溃,却又在对未来的憧憬中复苏回来。
而这种憧憬,对陈纪衡更有一种格外的魔力。各种对外面世界的描述和期待,在他内心深处被放大无数回,每个细节清晰分明得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考上大学是不成问题的,目前他所要做的,就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设计和想象,再用这种设计和想象激励自己熬过眼下冷漠的生活。
除非和孙建军在一起。这小子也有一种魔力,能把陈纪衡暗淡的日子染上一抹俗艳的色彩,亮丽得让你移不开眼睛。陈纪衡越来越多的时光泡在孙建军的家里,休息日也不例外,去补习班成了最固定而且最不容易揭穿的谎言。
或者,父母根本没想揭穿。陈纪衡撒谎时总要盯着父母的眼睛,期待从那里看出哪怕只有一点点怀疑和不赞同来,可惜没有。陈父陈母最多的情感留在摸底考试的结果之后,偶尔发表一两声议论:“不能掉以轻心……”“还得抓紧……”
陈纪衡从不掉以轻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考全年组第一,和能继续随心所欲之间紧密的联系。他不愿意去碰触那根弦,他真的怕再次爆发一次,会彻底撕开脸,和父母决裂。
他有那种感觉,像一颗邪恶的黑暗的魔鬼在心中蠢蠢欲动,在入夜之后尤其强烈。要么摆脱父母,用外面的开阔和精彩打消那种可怕的念头;要么困在这里,和这种生活同归于尽。
半年之后的一个金晃晃的夏日,罗赫的信如约而至。罗桥拿给陈纪衡时,仍然激动得双手发抖,兴奋的神色溢于言表:“快看!我哥来信了!”信上没有太多内容,只是问这边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他们,顺道附上一万元钱,和一张名片。名片表明要给陈纪衡,便于以后联系。
罗桥一个劲地沉浸在得知哥哥最新消息的幸福之中,看那些字迹的眼神,好像要一个一个吞下去。陈纪衡却在字里行间冷静地分析出,恐怕罗赫做的事有点见不得人。他对自己的现状含糊其辞,语焉不详,只说跟着别人做点生意。
做什么生意?
陈纪衡把名片塞进衣兜里,各人自有各人的路要走,谁又管得了谁?
报志愿的表格下来那天晚上,陈父等陈纪衡下晚自习回家,父子两人进行了第二次谈话。难得的是母亲也休息,在房间里看书。卧室的门敞开着,摆出一副无意中听到的模样。
陈父说,按你的成绩,考上第一志愿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我们希望你第二志愿可以填写财会类或者是医科大学,毕竟我和你妈妈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以后对你来说可能会是个帮助。
陈父的措辞前所未有的委婉,可以说是商量的口吻。陈纪衡低着头,盯着桌面上的一个刻痕,那是他小时候用小刀划的,后来又用各种笔填画了无数回。
陈父说了很多,见儿子面无表情,不禁皱皱眉头。他强硬惯了,对于自己扮演循循善诱的父亲角色有些厌烦,干脆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母亲终于放下书,慢慢走出来:“纪衡,爸爸妈妈是为了你好。我们更希望你想得更深远一些,毕竟有父母帮衬,和自己出去闯,付出的努力大不一样。我们是希望你能轻松一些,清华也有国际金融专业啊,那个作为第一志愿也不错。医科大有我几个老同学在当老师,一直有联系,如果你考医科大,读研甚至留学,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陈纪衡深吸口气,说:“我知道了,爸,妈。”
第二天,孙建军早早地把陈纪衡约出来:“走啊,去我家,帮我填志愿。”
“你想考什么专业?”
孙建军潇洒地一摆手:“什么专业不专业的,你帮我随便填两笔就行。我就说我自己填,我爹偏不信我,非说这么大的事,得跟你商量商量。你就说吧,跟你商量什么玩意,好像你挺懂似的。”
陈纪衡捶了他一拳:“反正比你懂。”
不用说,孙父又摆上一桌子好菜好饭,两个人对孙建军的未来方向议论不已,偏偏当事人在一旁一个劲地往嘴里扒拉饭。
孙父瞧瞧他儿子那副死乞白赖的样儿,再看看陈纪衡带着眼镜专心致志地填写志愿表,心中第一万零一次叹息,你说自己家孩子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以孙建军的成绩,能不能考上都两说着,因此国本省本都是扯淡,只有市本和专科还值得填一填。陈纪衡建议孙建军报一个现在最火的企业管理,孙父毕竟还有生意,以后也是要让儿子接班的,不管怎样先学点东西。孙父为陈纪衡的前瞻性赞赏不已,推心置腹地道:“纪衡啊,我就瞧你是个好孩子,考试的时候,你得多帮帮建军。他那个成绩……”
“叔叔,考场分配我说了不算啊。”陈纪衡笑。
“别的不用你管,只要你能帮帮他。”
陈纪衡瞅一眼孙建军,那小子捧着根大骨头啃得不亦乐乎,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放心吧老爸,我自己能抄到。”孙父照着他的后脑勺给一脖拐子。
陈纪衡道:“放心吧,没问题。”
“啥就没问题啊。”孙建军一抹嘴,“哎我说,你的志愿报哪儿了?不如咱俩报一样的,万一能去一个学校呢,呵呵,呵呵。”
“拉倒吧,人家是清华北大的人,跟你一个学校?你能考个专科就不错了,完蛋玩意。”
孙建军一缩脖子,嘴里嘟囔:“哦,敢情清华北大没有专科啊,真是的。一起去北京也不错啊。”
“行了吧。”孙父一瞪眼睛,“你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别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孙建军不搭理父亲,对陈纪衡说:“你把你志愿表拿来我瞧瞧,非跟你报一个地方不可。”
“我的?还没填。”陈纪衡推推眼镜。
“还没填啊,快点吧,明天一早要交上去了。”
陈纪衡点点头:“我知道。”
当晚他回到家里,就着台灯,摊开报名表,在第一志愿那里填上学校的名称系别,笔尖顿了顿,随即毫不迟疑地写下:不服从分配。
高考填志愿不服从分配的不是没有,而是不少;但只填第一志愿并且不服从分配,其余全部空白,那就非常少了。那时还没有扩招,考大学被形容成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其难度可想而知。厂矿学校又不比省级市级重点高中,升学率一向也不算高。
所以陈纪衡的例外,成为这一届学子的注目焦点。当然,陈纪衡一直都是焦点,倒也不差这一回。只不过陈父陈母的脸色很难看,陈纪衡报的是自动化,跟金融和医学一点不沾边。而且不服从分配,连一点点沾边的可能性都没留。
陈父对此的态度是:“还是年轻,想法幼稚。”
母亲则是:“他会后悔的……”
陈纪衡躺在外面的沙发床上,静静地听着,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意。后不后悔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定要离开这里,一辈子不再回来。
考场就在他们学校,环境十分熟悉,监考老师虽然换了,但明显管得没有那么严。更奇怪的是,孙建军就坐在陈纪衡斜对面,冲着陈纪衡意味深长地睒睒眼。
考试分a卷b卷,但孙建军位置好,和陈纪衡试卷恰巧一模一样。陈纪衡想起孙父那句:“帮帮他。”这才明白其中深刻的内涵。
用孙建军的话来说,陈纪衡够意思,绝对够意思。他每答完一页试题,都会不加遮掩地放到桌子这边,让孙建军看个清清楚楚,大题挑些简单的还会写两份答案,做纸条扔给孙建军一份。
监考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情很严肃认真,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孙建军欣喜若狂,奋笔疾书。只是陈纪衡这样一来,难免耽误答题时间,等结束铃声响起时,他望着物理最后一道大题下面的空白,心里咯噔一声,那一瞬间,脑子有点眩晕。
俩人走出考场,孙建军沉浸在紧张和刺激之中,半天没回过神来,搂着陈纪衡的脖子压低声音道:“可把我急坏了……那老师一个劲地瞪我,我都不敢抬头……旁边吕大胖也想要,呸,我能给他?让老师逮到把你卖了可怎么办……”
他啰嗦好长时间,心情平复下来,这才发现陈纪衡神色不大对劲,忙问道:“喂,怎么了?”
陈纪衡摇摇头:“有一道大题没答上。”
孙建军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道:“不会是……因为我吧……”那点好心情一下子飞走了,抱住陈纪衡,“没事,你学习那么好……”
陈纪衡闻着孙建军身上熟悉的味道:“希望吧。”他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心想,果然还是后悔了,应该不那么托大的。可是,以他的成绩,最后落个省本,岂不是太丢人?
这一个月陈纪衡挺难熬,坐立不安,总是神情恍惚,连孙建军那里也不愿意去了,那小子咋咋呼呼,没一句正经的,劝人都劝不到点子上。
出成绩那晚12点以后,查成绩专线都快被打爆了,多少个家庭彻夜不眠,只等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和那个冰冰冷冷的分数。
陈纪衡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员,他躺在沙发床上,像是睡着又像是没睡着,耳边总是有人按下电话键。一会告诉他全是满分,一会告诉他全是零分。他一激灵一激灵地醒过来,再松一口气躺回去。
早上六点,陈父实在忍不住,走出来打电话。不占线了,一拨就拨通,他拿着笔,在纸上一下一下地写着,语文130,数学145,英语140,……总分638,这和陈纪衡平时表现差了一点,可也就那么一点,已经高于第一批次的录取成绩了,再加上他奥林匹克获奖的加分,不算少了。
陈父松了口气,陈纪衡也松了口气,全家人都松了口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考取没有问题。
只是,还有个“如果”。
陈纪衡在家里等着结果,可等到一本的录取通知下来了,二本的下来了,连三本专科的都下来了,没有他的。
他没考上。
作者有话要说:v后小攻鬼畜小受变渣渣,等着你哦,嘻嘻。
剧透一下:
“一天累死累活吃不饱饭只能睡在地下室手里就剩十元钱要过一个月就差磕头要饭了这种滋味你尝过吗?你tm尝过吗?!那时候你在干什么?花天酒地左拥右抱!孙建军,这就是你欠我的!我对自己说,要是那个人变得又蠢又肥像头猪,玩过一次也就算了,没想到……我再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g你,g死你。”
“他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谁碰过他一下?那个女人一出现就让他离开我?!绝不可能!”
“你m也碰过他,是不是你连你m也不放过啊!你疯了?我告诉你罗赫,你弟弟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他的道德观念比我们都强。如果你敢碰他,他就完了——你也完了。”